沈占明

前阵子，中国的一个女主播和美国的一个女主播就中美贸易战进行了一场跨洋辩论。辩论结束后，网上的评论五花八门，其中有不少人觉得纯粹是口舌之争，实际意义不大，有的则觉得时间太短，火药味不浓，没分出胜负，不过瘾。

对于大部分法律人来说，观点也许会略有不同。对于辩论，他们是熟悉的，也是尊重的，因为法律学习的核心之一就是辩论。

学生时代是辩论最好的时候：身边有一大批志同道合或道不合的家伙，有大把的时间，有浓厚的氛围，有很强的实用性，身后还有不少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老师、导师和学者们。如何界定民事意思表示不一致与不成立？共犯的正犯化的条件？具备对外法律效力的内部指令是否可诉？法理专业更是辩论的大坑，单单一个电车问题就有一群知名法学家写一堆书，互相不服，互相辩驳。

这种辩论的好处是：观点激烈碰撞，火星四射，特别能激发想象，开拓思路。法学院的学生入学开始接触法律，大多是从法条开始，这是基础。但单纯背法条远远不够，还需要融会贯通，形成法律思维。辩论可以打通学生们法律学习的任督二脉，提高内功，气沉丹田，力由心生。在工作后办案时目光如炬，抽丝剥茧，构筑逻辑严密的攻防体系。

这种辩论，分不出胜负很正常，甚至平局的结论都不好下。人们谈论某场辩论，关注的往往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是双方各自的智慧对大家的启迪和思考。例如南宋的鹅湖之会，两个学术大佬朱熹和陆九渊，一连辩了三天，留下的名言警句无数，后人获益良多，谁关心辩论本身的什么胜负？反倒是俩人事后绵延一生的友谊令人感动。

《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和王朗在两军阵前互相指责，诸葛亮讲话更犀利，王朗心理承受能力差，话头一时跟不上去，结果死了。这当然可以说是分出了胜负。但这俩人不是辩论，而是骂街。以前搞亚洲大专辩论赛，结束时会有几个裁判打分，判定某队胜，某队负。这是比赛，必须要有胜负，所以裁判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标准留一个走一个，这个标准就那么公正吗？这个胜负就那么准确吗？恐怕也值得商榷。我曾旁听过一个民事案件的庭审，一方律师伶牙俐齿，声若洪钟，另一方木讷少言，点到即止。从气势上优劣立判，但判决却正好相反：气势盛的败了，气势弱的胜了。那么这场辩论谁胜谁负？

辩论与街上吵架不同的是：双方基本上都会法言法语，不会影响关系和感情，有时候甚至会辩论做媒，对手成恋人。当然，学生们都是年轻人，火气大，偶尔也会激动，会有咄咄逼人的声调，犀利愤怒的眼神。但对于辩论而言，火药味不是个好东西，会使辩论的方向跑偏。

学生们毕了业，参加了工作，环境变了，辩论数量上会少一些，但分量会更重，每场辩论也许会关系着利益、自由甚至性命，道理越辩越明，把道理说清楚，把逻辑关系理顺，让每一个法律决定尽量公正，为社会提供正能量，并且能够说服当事人，说服对手，说服大众，最基础的是：说服自己。

在辩论中，如果都说“我同意”，这个辩论就不用进行下去了，所以“我反对”是这个辩论存在的前提条件。同时，“我反对”也是最珍贵的声音。反对意味着对你的观点认真研究，慎重对待，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尊重，是强大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从这个角度看中美两个女主播的辩论，她们都是游戏的参与者和遵守者，都是胜者，都值得点赞。与之形成明显对应的是现在的美国领导人，情绪化治国、随意撕毁条约、随意推翻承诺、政策朝令夕改，为什么要毁约？至少要辩论一下吧，给大家说一下你的理由。

“因为它是个坏东西！”啊？这叫什么理由？

（作者系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