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公务员的来信:
大叔,见字如面。
斗争很久,还是决定给你写信。
我是一个来自县城的女孩,父母都是普通职工。2018年夏从一本院校毕业,后考上一座三线城市的公务员。
知道自己是穷孩子,想在体制内混不容易,无根无基,无人帮衬,所以一直暗地里要求自己:
踏实努力,好好工作,团结同事,少惹是非。
工作一年多来,除了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我还积极参加各种文体活动,在系统演讲比赛中,拿过一等奖,得到一把手的表扬。
但现在,我遇到了一件非常烦心的事儿:
我被所在科室的主任性骚扰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有两三次,他喊我去办公室交代事情,都以站起来接电话、起身拿文件为由,碰我的手、屁股和胸。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无意,毕竟他的年龄足以当我父亲了。但后来,我确定他是有意的。
疫情爆发前,科室同事聚餐,回来的路上,他以执意送我回家为由(我们的确顺路),攥着我的手往我身上靠,还装作说什么体己的话:“你好好干,好好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当时,他喝了酒,我强忍着没有发怒,但还是费力把手抽走,说客气话尽力和他保持距离,他才没有再过分。
疫情期间,他安排工作,微信说话,都算正常。
疫情结束,我复工上班,他又两次把我喊到办公室交代事情,说要进步,就要听他的话,要服从领导安排,学生时代那一套不行等等。
但我有了提防,他靠近我时,我马上站起来,后退好几步,他看出了我的戒备,非常不悦。
从那至今的20多天里,他对我很是冷淡,把原本属于我的工作,分给其他同事,以此惩罚我的不顺从。
他的态度,反而让我心里有点害怕:
他今后要是还骚扰我,我是不是要明确拒绝,让他知道我的底线?但明确拒绝他,我又怕他给我穿小鞋,让我在单位事事不顺,很难做人。
大叔,从大四时就阅读你的文章,深受你价值观的影响,知道你很忙,但此刻万分期待收到你的回信。
谢谢。
感谢信赖。
回答问题之前,还是先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时,正读高中的作家阿城,因背负“黑五类子女”的罪名,从北京下放到山西雁北桑乾河边的一个小村。
在这里,阿城遇到一个同是从北京下放来的人。这个人,比阿城年长几岁,长得像关公,洞见阿城的书生意气,也深知年轻的倔强脆弱。
他对阿城,说了这么一句话:
“像你这种出身不硬的人,做人不可八面玲珑,要六面玲珑,还要有两面刺。”
出身不硬的人,要有六面玲珑两面刺。
六面玲珑,用来适应社会和规则,过招他人和集体,让自己存活下去。两面刺,用来保持警惕和独立,捍卫尊严和底线,让自己不被同化。
1.
无力感,穷孩子一生的枷锁
寒门出身的孩子,最大的问题,不是自卑敏感,懦弱胆小,牺牲自己讨好别人。
而是,艰辛又势利的底层成长中,那种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的卑微,在你心头播种下的深深的无力感。
哪怕,后来,你已经成年,来到了城市,找到了工作,穿上了昂贵的西装,戴上了名贵的手表,实际拥有了比过去强大数倍的能力和资源,但面对别人伤害时,还是会退回到这种无力感中,不敢反抗,束手无策,觉得自己是“不敢、不行、不可以”。
这种习得性无助,才是出身寒门的孩子,终其一生,都要砸碎的枷锁。
写信的你,来自小城,一路努力,考上一本,考上公务员,得体又能干,已超越了身边不少同龄人。
但潜意识里,你仍被无力感掌控。
工作中,你表现得十分努力,过分讨好,不愿和任何人有过节,试图以表面的平和,不让自己陷入难堪,借此让内心的小孩好过。
这几乎是每一个初入社会的底层孩子,都要历经的阶段:
用看似玲珑明媚的妥协求生,保护自己的尴尬脆弱。
你那老油条的主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一次次把咸猪手伸向你:
你若是权贵子弟,他就算是惯犯,也会顾虑重重,不敢冒犯。
其实,不管体制内外,都有这么一小撮坏人:
拄着权力的拐杖,专欺无辜的老实人,借此显摆自己的官威,满足泛滥的私欲。
你若慑于他的淫威,成了他的帮凶,他会更看不起你:欺负老实人的人,从来就没有把老实人当人看。
你若不接他的套路,不受他的控制,他又会设法整你:他就那么大点权力,给手下使点绊子才显得自己能耐。
那么,面对这样的人,你要怎么做?
2.
底线明,穷孩子最后的骄傲
穷孩子,尤其是底层出身的女孩子,很容易在懦弱和懵懂中,被权力崇拜带偏,余生都在卑贱里辗转。
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孩:
来自小地方,一路打拼,好容易谋得一份工作。在油腻中年男领导手下干活,在半推半就中成了男领导的第三者。
时间久了,身边人难免知道,更加看不起她,甚至加深“果然是小地方人”的偏见,让好的穷女孩为她们这类人背锅。
而安全感原本匮乏的她自己,在内外夹击的低自尊里,要么破罐子破摔,彻底沦为靠身体攀高枝的滥人,要么背负糟糕名声,余生都被人戳脊梁骨。
穷人家的孩子,为什么更要底线明,立场清,走得正?
因为,你能选择的路,本来就不多,何必再从茅缸里搬块臭石头,把自己堵死?
来信的你,上班时间不长,阅历事情也少,面对一个色狼领导,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很棒了。
但是我觉得,还不够。
不管是男领导一再骚扰你,还是骚扰不成后,又给你脸色看,其实都是在试探你的底线:
你要是屈服了他,或者害怕了他这一套,那正中了他的下怀。什么也没有做错的你,要渐渐从无力感里挣出来,理直气壮地迎上去。
他若继续骚扰你时,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不要骚扰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他若私下挤兑你,故意甩脸色给你看时,你公事公办地跑到他办公室问他:“主任,我做错了什么吗?请您明示。”
同时,记得录音取证,把你们的对话都录下来,以备后患。
记住:
你已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人欺侮的小孩。
十年寒窗,长途跋涉,已成为国家公务员的你,要从这一刻起,站起来保护自己。
我相信,你亮明态度,绝不含糊,有礼有节,他反而会怂下去:
他这种混迹体制多年的老油条,其实最知道警报的边界。
他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科长,可见能力不行,背景也不硬。他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在作风问题上惹麻烦,势必晚节不保。
他看见了弱小的你,竟然也如玫瑰一样,有坚硬的刺,不仅会有所收敛,而且今后面对同样的年轻女孩时,也会在乌纱帽和潜规则之间,权衡利弊。
看,我们亮明的态度,坚守的底线,从来不仅仅为自己,也无形中有利同类人。
3.
强起来,是穷孩子唯一的出路
年轻时,我也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我有位老师,深知我的驴脾气,所以在我进入体制上班后,曾提醒我:
只要你相信自己做的对,就行了,不要到处向人家证明。
如今,我人到中年,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有用。
来信的你,走到今天,不容易。今后,很大可能,你还要在这个单位混下去。
所以,仅就这件事儿而言,不希望你为保护自己的正确,而走向错误的道路。
所以,我还想给你三点建议:
①不要把矛盾扩大化。
这件事的发生,仅限于你和主任之间,所以它的解决,尽量也在你们两个人间。
如果你明白态度后,主任不收敛(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你再向一把手反映,拿着证据要求调换工作岗位。
很多人会煽动年轻人,为捍卫尊严而不惜辞掉工作。
作为见识底层艰辛的人,我更希望同样处境的年轻人,既能保住工作,又能走得端正。
②学会和你讨厌的人过招。
走向社会的年轻人,需要学会和自己讨厌的人过招的本领:
态度鲜明,立场坚定,让对方看见你的底线,同时学会公事公办,少用情绪,多用事实。
你做好本职,勤奋努力,不嚼舌根,默默成长,小人也拿你没办法。
反倒是那些总和小人较劲的人,最终中了小人的圈套。
③锤炼自己的职业精神。
把话说开后,希望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在单位和部室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依然团结同事,依然积极努力,依然踏踏实实,依然乐观开朗。
政府机关,真正干事儿的一线人员不多。相信我,不过几天,主任还是会分活儿给你:难不成,他要自己干?
而你,也要明白:
我们所做的任何正向的事情,最终滋养的,都不是我们的领导和敌人,而是我们自己。
亲爱的姑娘,在这个下雨的周末,给你回这么一封信,希望你走出无力,习得成长,终将坚韧。
最后,很想和你分享这么一段话:
恶狗尾随你时,你要找到棍棒,让它看见你的反击和武器。但是,在它掉头走后,你也不必再跑回去,和它决斗。
它只是一条狗而已。
而你,还有很远的路。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