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听“信天游”是一种享受，一种快乐，一种幸福，特别是听“信天游”中的“酸曲儿”，犹如看见了山坡上的山丹丹，红得耀眼，鲜得一掐就流水；又如碰见了崖畔上的酸枣儿，红彤彤，酸溜溜，甜丝丝的，让人一看就舍不得丢手，一尝就想放在嘴里反复品味、咀嚼，不咽下去，真是回味无穷，百听不厌。

第一次听陕北的信天游，是在1989年10月参加省教育厅的一次特约记者培训会上，那一晚，延安地委为慰问全省教育界的“笔杆子”们，特意安排了一场晚会。那场晚会，节目精彩纷呈，场内气氛热烈，仅就开场《东方红》歌舞就使我热血沸腾，动人心弦。在下来的节目中，有一场双人舞叫《陕北的婆姨陕北的汉》，那深情的舞姿和充满黄土高原气息的苍凉歌声，更是让我面红耳赤，血涌心跳。

一道道圪梁梁一道道山川

一坡坡黄土地一片片天

唱不尽的日子哟过不完的年

看不够的庄稼院转不完的碾，

转不完的碾

陕北的婆姨陕北的汉

俏生生的身子骨憨憨的脸

风里雨里不舍那哥妹的情

一辈子苦辣酸甜亲亲相伴

亲亲相伴……

那正是中国改革开放走出第一步的岁月，在闭塞落后的商洛深山走出去的我，听到如此深情如此直白的曲儿，心里荡起的涟漪可想而知。回来以后，耳边常想起那好听的情歌，眼前飘动着陕北女子妙曼的舞姿和白生生的脸，黑油油的长辫子。

第二次听陕北的信天游，是在1993年8月我在本县教育局电视台当编辑的时候，因公去参观子长县教育电视台考察参观，结束以后，随便抽空在街头闲转，在一棵如伞的高大法国梧桐树下，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倚在树桩上，她身着毛襟红上衣，天蓝色的裤子，像油画中的陕北年轻婆姨，白白净净的脸上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轻轻地哼唱：

再不要唱曲打哨哨，摇一摇门环我知道；

要来你就后半晌来，大人娃娃都不在。

大门关住你翻墙来，怕人听见你提上鞋（孩）；

黄狗咬来你喂干粮，黑狗咬来我给你挡……

这分明是一首直白、大胆地给心上人的情歌，怎么能从一个黑发飘飘、唇红齿白的少妇嘴里唱出来？我很吃惊，又很纳闷。再听下去，那少妇倚在树上，毫不顾忌地轻声唱着：

鸡叫三遍东方亮，我叫哥哥穿衣裳。

你不懂来不要忙，小心衣裳错穿上。

哥哥衣裳袖子长，妹妹衣裳绣鸳鸯。

……

在这游人熙熙攘攘的街头，竟听到如此感情色彩浓烈的情歌，唱出了对爱字的与众不同的朴实理解和真情描白，真使人感到不可思议，匪夷所思；我悄悄地记下了她唱的歌词。当晚，我把自己的见闻告诉了子长县教育电视台的朋友，他告诉我，陕北这地方很独特，它既生活在孔孟之道的阴影中，又由于受匈奴、鲜卑、蒙古等民族统治时间较长，封建礼教渗透相对薄弱，这就决定了生活在这里的人，天生粗犷、奔放、追求自由，也决定了陕北民歌特别是情歌不是吟、哦、咏、叹，而是对自然、生活、生命和爱情的最原始最真切的情感宣泄，陕北人把这叫“酸曲儿”。

当晚，我失眠了，那位少妇毫不扭捏，也不羞羞答答的神态，那生动形象的歌词，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也不知是机遇还是巧合，1998年9月，我又一次赴延安参加“农村基层党员干部科技培训表彰大会”，当晚住在“凤凰宾馆”。晚饭以后，同去参会的市科协主席刘银生邀我出去转转。在延安东关市场，一伙人围着两个青年男女，在听他（她）们唱“酸曲儿”。我俩走过去，那女的正在连唱带表演，唱的是《亲不上口笑一面》

你在垴畔我在院，

亲不上一口笑一面。

叫一声哥哥揣一揣我，

浑身烧成一团火。

……

而旁边穿白衬衣头上包白毛巾的小伙子立即就接上来：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我的三妹妹真好看。

穿上红鞋硷畔上站，

你把哥哥心扰乱。

……

这样又酸又甜的民歌好像不是人刻意创作出来的，而是唱歌人即兴发挥，脱口唱出来的，有着原始、直白的味道，听起来非常好听，让人欲罢不能，听了还想再听，因为她体现着人类原始直率的人性之美。回宾馆的路上，我俩交换意见和看法，却想不到基本相同。

这以后，我就注意收集和欣赏陕北的“酸曲儿”。2005年9月，我在千岛湖旅游时，在游船上巧遇了来自靖边县的两个姑娘，一个叫王小雨，一个叫杨怡晨，闲聊中说到陕北的民歌，说到了“酸曲儿”，想不到俩姑娘是文化馆搞民歌研究的老师，真是天降喜讯，我当即要求她们给我唱几首，小雨姑娘站在船头，清清噪子毫无羞涩地小声唱了起来：

想你想得拿不起针，一骨碌躺在炕崖根；

盼你盼的眼发花，针尖扎在指尖上；

拿起针线不想做，拿起鞋底不想纳。

……

小雨刚刚唱完，高个子的怡晨姑娘又接上了：

满天星星一颗颗明

天底下我就爱哥哥你一人

有钱有势我不爱

单爱你哥哥好人才

山在水在人情在

啥时候咱俩才能把天地拜

……

那是我又一次听得血脉喷张，面红耳赤，心里却无比喜欢，无比甜蜜，无比激动——因为，这有棱有角、有情有爱、不羁不训、直白直露的“酸曲儿”，酸中有甜，甜中有辣，辣中又有点苦，使我见过的所有诗歌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啊！

作者简介：

张书成，生于1956年12月，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政府公务员。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市诗歌学会会员，丹凤县作协理事。

从上世纪 90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金秋》、《先锋》、《共产党人》、《当代陕西》、《教师报》、《陕西教育》、《工商时报》、《农民日报》、《陕西农民报》、《法制周报》、《文艺报》、《商洛日报》、《丹江潮》、《山泉》、《丹水》等发表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数百篇（首），《万湾农家乐》、《旅游遐想》等获丹江旅游征文二等奖。部分散文、诗歌被收入《采芝商山》、《丹风文学》丛书，巳由北京团结出版社结集出版《棣花细语》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