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蓝尹情史:梦中太子将她当做玩物

时间:2024-01-30 03:13:10/人气:2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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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捉虫)

远山苍翠。

新安江畔,粉墙黛瓦马头墙林立,黑白色块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如泼墨山水画卷。

江上漕船行如织,渔梁码头上,有漕船即将出发,码头上的客商们正与亲人依依惜别。

这些徽州的商贩们此去路远,不知何年何月能归。

“尹家小姐竟要走了吗?”有人看见渔梁码头上的一抹颜色,那是富商尹家的女儿尹湄。

她着一身青袄白裳,穿着虽素雅简单,却是肌肤似雪,青丝如瀑,往那青石板砌成的渔梁坝上一站,便如同九天玄女下凡,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

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岸上的一对中年夫妇正与她话别,那夫妇塞了不少东西给她身边的小厮,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将她送上漕船,面露担忧的目送她远去。

“迟早要走的。听人说,尹洪玉那厮在京城已是响当当的人物,太子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他岂会让自家嫡亲的女儿在咱们徽州这小地方受苦。”码头的船工接了话,点了根旱烟道。

“尹家小姐长得这般招摇,到了那污糟的京城,可别被人欺负了去。”

“说什么浑话!尹小姐这样好的人,自会有上天庇佑。”船工认识尹湄,在此地生活的人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的一些照顾,最不喜这样晦气的话,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江面上水色澄清,间或有鱼儿在水中穿行,桃花陪着自家小姐站在甲板上,见尹湄一直看着渔梁码头的方向,怕她伤心,便指着水中,“小姐你看,好像有鳜鱼游过去了。”

尹湄低头看船下的水流,此处还处于新安江的上游,水流极为清澈,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正在她专心看水时,有阳光倾洒而下,将她凝脂般的肌肤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那长睫更仿若金线凝成的扇子,稍稍一颤,便触得人心动。

一旁的桃花看到她的侧脸,同为女子,她都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美得过分了些,让人见之便心生怜意。

“你不用担心,京城的生意比徽州好做许多。”尹湄朝桃花笑了笑,笑容若粉白芙蓉绽放,眼眸比那新安江的水还要清澈见底,语气软软的,似是在安慰她,“待挣够了能帮舅舅舅母的银子,我们再回来。”

“那也不能任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得着小姐的时候,一封信就能把你叫去,用不着的时候,便把小姐丢在徽州不管不问。”桃花气鼓鼓地说。

尹湄看到桃花的脸色,知道她替自己委屈,柔声道,“舅舅舅母遇人不淑,此次遭了难需要大笔银子,我岂有不顾恩情,独善其身的道理。”

话虽如此,尹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自小长在徽州,在这儿呆了十七年,父亲尹洪玉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带着哥哥去了京城做生意,将她寄养在舅舅舅母家里。尹洪玉一开始还差人送些贴补银子回来,后来连银子也见不到几个,人更是数年不回,到现在尹湄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好在舅舅舅母待她如亲生女儿,送她去学堂读书不说,还为她讨来了尹家在徽州的铺子来管,其间的盈利都归她自己,尹湄这才为自己攒下了一些钱。

原本舅舅舅母已经在给她物色人家,可谁能想到,舅舅被一位熟人介绍的商贩诓骗,欠下了大笔的债务,尹湄把攒的钱全都填了进去,也堵不住那天大的窟窿。

正巧此时收到了尹洪玉的信,说是尹家在京城的生意需要人照管,看尹湄将歙县的铺子经营的不错,让她去京城帮忙。

尹湄本不想去,可舅舅舅母日日被催债的骚扰,尹湄天生长得好,在徽州颇为有名,他们唯恐尹湄受牵连遭了厄运,说什么也要让她离开。

尹湄无奈启程,打算去京城想点法子,弄些银子给舅舅救急。

漕船晃晃悠悠,行舟速度倒是不慢,转眼便出了歙县界。漕船运货,船大,行船较稳,走了七天七夜,才抵达京城附近的码头。

尹湄到底极少出门,坐了这么久的船,上了岸便觉得头晕眼花,脚下的木板几乎都在自己动似的,可赶路要紧,她不敢在人群杂乱的码头逗留,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小姐,时候还早。”桃花仍有体力,替她在马车上铺好了软榻,“您身子弱,歇会儿起来就到了。”

尹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从未出行这么远,她迷迷糊糊点了点头,“桃花,你也歇会儿吧。”

桃花见她都这样了还不忘了关心自己,替她盖好了毯子,无奈说,“小姐你就别操心我了。”

尹湄闭上眼,马车的摇晃愈发明显,人也愈发难受起来,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子,只觉得自己如同大浪中的一叶小舟,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迷雾丛丛,场景变幻,她面前的简陋软榻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张盘龙镀金的大床。

她打了个冷颤,想坐起身,随着她的动作,尹湄却听到一阵叮叮当的响声从手脚上传来,她的手脚也被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扯住,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疼痛。

尹湄心惊不已,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脚踝上,缠绕着金银色交错的锁链。

那锁链并不是纯金银所铸,倒像是什么特制的材质,用力扯并没有变形,反而把她的手硌得满是血痕。

而她的身上更是可怖。尹湄穿着一身蚕丝制成的单薄纱衣,纱衣清透,勾勒出她青涩曼妙的身躯,只是这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衣不蔽体,身上遍布各色痕迹,青青紫紫一眼便能看清,十分可怖。

尹湄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还不止一个,一个脚步轻浮凌乱,一个脚步沉重凝滞,闻声皆是男子。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厌恶让尹湄的身子开始颤抖,眼泪不由自主的溢出眼眶。

怎么会这样?

“首辅大人今日倒是给面子的很,请了几次都不赏脸,今日总算愿意来看我府上豢养的好景致。”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房门口,“大人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过,尹湄尽全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却惹得那金银锁链发出凄厉的响声,她呜咽着挣扎,却被那个男人几步上前,径直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行撑起她的脸,露出来给那位首辅大人看。

“如何?”太子仿佛炫耀自己的猎物一般,满意的欣赏到了自己想看的——首辅眼中一刹那的怔忪。

太子手中的女人,仿佛清晨院中枝头上的玉兰花,在露水下依依绽放,还未开尽,便被人采摘下来,在掌心中捏了个粉碎,花瓣汁液如她的泪水缓缓流下,只让人想道两个字——可惜。

“太子殿下雅兴。”那人声音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首辅大人喜欢,便将她送你。”太子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一个闲置的物件。

尹湄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模样,只看到他一双深沉的眉眼,幽幽如潭,只一眼,便如刀锋般锐利无比,让她瑟缩着想要躲远。

“不必。”他声音发凉。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桃花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遥远,尹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怔的睁开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往下落,砸在榻上,洇湿了一小块。

“桃花!”尹湄情绪有些失控,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坐起身来,浑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桃花!”

桃花赶紧替她倒了杯水,水还未送到尹湄的手上,她颤抖的手便将那杯水打翻,下一秒她死死握住桃花的手,声音颤抖,“我在哪?我们在哪?”

“小姐,您怎么了?”桃花见她惊惶的模样,也是心惊,“咱们在马车上,已经到京城,小姐,你别怕,听说尹家不远,我们很快便要到了。”

尹湄的手像冰块一样冷,桃花赶紧替她捂着,心疼极了,“这可怎么是好。”

“无妨,做了个噩梦罢了,一会儿就好。”尹湄低垂眼帘,却不敢再闭上眼睛。她依旧记得那噩梦的许多细节,甚至记得自己自刎时手起刀落割破脖子的触感,血液喷洒出来,洒得到处都是,她仰面倒下,看着蓝天,那是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世间的绝望。

马车行了一夜,尹湄也做了一夜的噩梦,此时刚过寅时,晨光未起,外头一片漆黑。

桃花找出了舅母为尹湄准备的点心,尹湄僵硬着吃了口甜润的顶市酥,又喝了两口冰凉的茶水,却听桃花惊愕道,“噫?这是何物?”

尹湄转头一看,只见桃花在舅母准备的包袱里头翻出了一个小布袋子,尹湄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正是尹湄这些年攒下的银票和尹家铺子的房屋地契,舅母竟然一样也没收,全都还给了她。

尹湄眼眶红了,死死捏着银票不出声。

她心情杂乱,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杂乱是因为,舅母当时表面答应,尹湄也没多想,没想到舅母竟然把钱放在了顶市酥的袋子里。

不知所措却是因为,刚刚她做的梦里,也是在顶市酥的袋子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小布袋子,就连桃花说话的语气,也与梦中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她还梦到自己到了京城之后,尹湄跟父亲提起舅舅舅母的事情,被父亲含糊了过去。

当天恰逢元宵灯会,父亲让尹兴带着她出门赏灯换换心情,可她半路莫名沉沉睡去,醒来以后车里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

那人正是当朝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架空,么么哒~

下本准备开《太子殿下对我无法自拔》,专栏可见,基调很甜!傲娇太子真香记,接档开文,欢迎收藏!]

文案:

柳茯苓八岁就被人卖给了乐坊,十六那年,已出落得娇嫩欲滴,一手琵琶一双玉手,一张艳冠京城的脸,将她送上了风口浪尖。

乐伶酒会,柳茯苓奉命被送去伺候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昏暗烛光下,俊美无双的男子气息不稳,耳根潮红,柳茯苓紧张地靠近,生涩的为他解开腰带。

可关键时刻,纪云翎却猛地睁开眼,扯开她玉白的手,恶狠狠说了声,“滚。”

下一秒,他便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眼中满是庆幸的落荒而逃。

跑得比那稚兔还快。

深宫波谲云诡,纪云翎惯弄权术,实乃黑心之人,极少将什么人放在心上。

可自那荒谬的一晚以后,那个娇弱稚媚的身影,却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令他备受折磨,无法安眠。

直到一日,他听坊间传闻,吏部侍郎花费重金,买下乐坊第一美人儿当了侍妾。

纪云翎食指敲着白玉棋盘,眼眸晦暗,任嫉妒之火烧遍全身。

他后悔了。

不过,只是个女人罢了,既如此,抢来便是。

纪云翎惯于玩弄人心,对待柳茯苓也是如此。

直到她循着机会再次落荒而逃,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纪云翎才知道。

他的心,才是被玩弄的那一个。

筹谋二十年,他在这个女子身上,彻底栽了。

*后来——

柳茯苓刚从龙榻上起身,便被纪云翎一把抓住手腕,拽进怀里,声音中颇有些委屈。

“皇后今日起身没有亲朕,是不是不爱朕了?”

开始傲娇后来真香的黑心太子X不相信爱情的天然呆娇软美人

第二章

那位太子阴鸷可怖,癖好独特,喜爱看到女子惊恐哭泣的模样,尹湄被他占有,成为他的外室,那之后,尹湄受尽折辱,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自尽于东宫。

可不知为什么,尹湄醒来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位被称为“首辅大人”的男子。

其他人在梦中皆是面容模糊,只知身份看不清面容,而只有那位首辅大人的眼睛异常的清晰,他双眸沉静如墨,涌动着情绪,令人见之难忘。

可她从小到大都在徽州,从未离乡,哪里知道什么太子,什么首辅?梦中被太子强占以后,她见到了各色奢华之物,细节鲜明,触感几乎都在手上。可那些东西,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这梦,实在是太蹊跷了。

马车又行进了许久,终于停下。恰逢晨光熹微,尹湄刚掀开车帘,第一缕朝阳照在她的身上,她怔怔的看着阳光,有些恍然。

尹家的门面显赫,光是门口两座石狮子便是一般人家撑不住的气派。

尹家的大门正在这时候打开,门房一抬头,刚好看到刚下车的尹湄,只见她肤色如无瑕的白玉,朝阳色暖温柔,绕着她周身暖暖的一层光晕,她浓墨般的睫毛一颤,转头看向门房那位老人,轻轻颔首。

门房老头在这个瞬间仿佛看到了天仙下凡。

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姑娘,竟是尹老爷嫡亲的大女儿尹湄。

尹湄来的悄声无息,尹家连一个出来接的都没有,老管家只好让尹湄在侧厅干坐着,直到日上三竿,尹兴从外室住处回到家里,听闻尹湄已经到了,尹家这才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终于有了些动静。

“好妹妹,你可终于到了。”尹兴大跨步来到客房,满脸的喜色,“我们等了你许久,都盼着你来过元宵。”

尹湄听到“元宵”二字,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来,心中一紧,站起身看着他。

她幼时不慎摔下过山崖,小时候的记忆大多不记得了,对尹兴也没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妾室所出的庶长子,父亲宠爱至极。

如今一看,应是宠爱得过了些。他一身绫罗,腰挂巴掌大的精雕玉佩,虽长相清秀,轮廓与尹昧大体相似,五官却差的远了些,一双丹凤眼稍稍上挑显风流色,可他站姿不怎么规整,让他看起来略显轻浮。

一双眼本该不错,却有些浑浊,看人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和算计。

尹兴此时也在打量尹湄。

像,实在是像极了。尹兴见到尹湄的第一眼,心中便涌动出狂喜,他拼命按捺住情绪,不敢露出任何端倪。

爹说的对,女儿与母亲自然是相似的,全天下能与那张画像相似的人,便只有那人的女儿——尹湄一人而已。

他细细将尹湄从头到脚用眼神扫了一遍,越看越是惊艳。

小时候这丫头哭哭啼啼的,天天守着她的顶市酥不放,看着只觉得可爱又好欺负,却从没想到她能长成这副姿容。尹兴在京城浸淫风月场合多年,阅女无数,自然知道尹湄在京城的女人中——算是极品。

虽身着素衣裙,衣裳宽大,遮住了些许身段,可她稍稍一动,便显出少女青涩与自然风情,这样的女子,狎玩起来,正是顶有趣的,正合那位太子殿下的口味。

尹湄不是傻子,这个哥哥看着自己的神情,与那街头的下流纨绔有什么区别?这眼神根本不能算是哥哥看妹妹,倒像是男人在品评青楼女子。

尹湄想起那个梦,更是心头一凉,看来,无论那梦是真是假,自己都要早做打算。

于是她皱眉道,“哥哥,我一路过来路途遥远,已经疲乏,家里可有房间,给我暂住几天。”

“欸,怎么能说暂住呢,这里就是你的家,房间已经替你预备好了,就在尹茱妹妹的房间不远。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衣裳,你看你穿的什么破布,出去说是尹家嫡女,多丢人。”尹兴脸上堆满了笑容。

尹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皱眉轻声道,“这布料虽素,却也算得体,舅母亲手为我剪裁,说成是破布,是否冒犯了一些,哥哥?”

尹兴一愣。

幼时这妹妹一声不吭只会哭,就跟个兔子似的,时常红着眼睛躲他,可如今这兔子一幅软绵绵的模样,看起来如同小时候一般好欺负,可现如今看来,竟也学会咬人了?

尹兴沉默了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来,哄道,“是哥哥不会说话,我让下人帮你搬东西过去,对了,今晚元宵家宴,父亲也会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带你去看灯会,见识见识京城的气派,如何?”

“谢谢哥哥。”尹湄低下头,垂眸看不清情绪,声音依旧温温软软的,听起来令人舒适。

尹兴不疑有他,吹着口哨离开了。

尹湄看着他的背影,静静思忖着。

她在房中休息到晚上,家里的刘管家来请她去用饭。桃花依尹湄的吩咐推说小姐身子不适,刘管家面露难色,千劝万劝,桃花都拦着刘管家不让进,最后刘管家只好依言回去复命,尹洪玉坐在饭桌前等她,听到刘管家的话,脸色一下子黑了。

“爹,要不我去请她。”尹兴讨好地说,“妹妹毕竟刚从穷乡僻壤过来,不懂规矩实属正常。”

“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殷勤了?”一旁的尹茱叼着筷子,百无聊赖地说,“姐姐不舒服就让她休息吧,明天再一起吃饭也行啊。”

还未等尹洪玉发话,一旁穿着娇绿缎裙,珠翠堆叠满头的妇人便呵斥道,“茱儿,说什么浑话,元宵本就是团圆日子,人又是刚到,不过来给她父亲请安便罢了,差人请也不来,这就是不懂礼数。”

说话的是尹茱的亲娘,尹洪玉的继妻方氏。

尹茱撇了撇嘴,不敢再出声。

尹兴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这话明着是在说尹湄,暗着却在说借口不来的二房,也就是他亲娘。

尹洪玉听到方氏的阴阳怪气,烦躁的扔下筷子,“我亲自去请。”

方氏愕然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登时气得也丢了筷子。

尹湄此时在房中坐着,手中捏着粗羊毫笔,仔细看着自己耗费一下午时间写的东西。

她需要验证那个梦。

梦中,她因为被尹家上下怠慢,心中失落,借口身子不适不去饭厅用饭。

不久之后,尹洪玉竟亲自来了,软硬兼施,诉说他对女儿的思念和无奈,尹湄被他的好言好语欺骗,去饭厅与众人喝了杯茶。

茶余饭后,尹兴提出要带她出去看花灯,岂料她刚上了马车便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便已经在花灯节的马车里,被那位太子强行狎昵亵玩,差点被破了身子。

原本事情悄声无息,可正在关键时刻,宫里出了刺客,惊动了御林军和京城驻守的兵马,办花灯节的清河街被重重包围,尹湄和太子所在的车子也被人掀开车帘。

尹湄衣不蔽体,太子还未尽兴,商户之女花灯节勾引太子的香艳故事传遍大街小巷,尹湄百口莫辩,名声尽毁。

如果现实真如梦中一样,那个梦便是个预知梦,她不能再傻乎乎的任人摆布。

周围危机四伏,徽州是回不去了,她只能另想办法。

正在此时,尹湄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尹洪玉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看到尹湄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模样,柔和娴雅,手指如玉石细细雕刻而成,手中的笔虽是最差的粗羊毫,可她面前的字,却如她的人一般秀美漂亮。

尹洪玉一腔怒火蓦得被扑灭,面色也缓了下来。

你倒真是有几分像你的母亲。尹湄心中想着。

“你倒真是有几分像你的母亲。”尹洪玉感叹道。

尹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面前的纸上,她赶紧放下笔站起身,喊了声父亲。

“怎么,身子不舒服?需不需要爹帮你喊大夫?”尹洪玉温和地看着她,顺手取过她手边写好的东西来,笑道,“字不错……”

尹湄静静看着他,并不答话。

待尹洪玉看清那东西上秀气的字迹写的什么,他神色一变,一股无名火便从他的胸中冒了出来,气得他将那纸拍在桌子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尹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那巨响吓到了似的,可她眼神没有什么波动,只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亲生父亲,不管他心情如何,缓缓柔声说,“父亲一封书信让我来,说的是让我帮管尹家在京城的铺面。可父亲知道,歙县经营铺子收益不错。我离了那边,每日进账多多少少会有影响,此次来京城,女儿也不求能有什么好处,希望父亲能公道些,让几分利给我,字据为证,您签字就行。”

“你!你竟……你可算是出息了!”尹洪玉看眼前的尹湄低眉顺目,柔和似水,可他却是一腔怒火无处可发,憋得脖子都红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她虽忘了幼时的许多事情,却依旧记得尹洪玉当年抛弃她离去的背影。

此时,尹湄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讽刺——自己会做这些,说到底也是他言传身教。

尹洪玉气归气,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拿起笔准备签那字据。尹湄算过,她抽的这几分利绝对是童叟无欺十分公道,即便是尹洪玉也挑不出个中错误来,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只是“尹”字写到一半,尹洪玉忽然笔一顿,抬起笔来看着她说,“既然如此,好女儿,你也该给我几分薄面。”

“元宵佳节,我亲自来请,这团圆饭,你也该去露个面吧?”

尹湄抬眸看着他,纤长的睫羽微微一颤,点头道,“好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尹湄把尹洪玉签了字摁了手印的字据仔细收好,又依着尹洪玉的要求换上了他为自己准备的新衣裳。衣裳也不知按谁的尺寸量的,有些大了,显得有些空荡荡,她没戴那些艳丽的珠花,只戴了一支自己的简单银钗,由管家带着来到饭桌前。

方氏看到尹湄身上穿的云锦衣料,不由得瞪了尹洪玉一眼。她还以为尹洪玉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买云锦裁衣是为了尹茱,没想到这一身竟穿在了尹湄的身上。

尹洪玉当做没看到方氏的眼神,轻飘飘说了声,“来了,坐吧。”

“谢谢爹爹。”尹湄在尹茱身边坐下,动作娴雅,不卑不亢,并不见任何失礼之处。

她一旁的尹茱频频看她,似乎想要与她搭话,可爹娘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出声,只好冲着尹湄笑。尹茱比尹湄小两岁,如今已是及笄之年,身子抽条儿了,小脸蛋儿却还没张开,有些圆润的可爱。

尹湄也朝着她笑了笑。

此时她已经非常确定那个梦境的真实性。尹洪玉离开徽州以后,才在京城娶了方氏,生下尹茱。

尹湄从未见过尹茱,可那梦中的尹茱,与此时的几乎一模一样,连刚刚那个显出几分可爱的笑容,也与梦中相同。

对这个妹妹,尹湄倒是生不出什么厌恶感。梦境中,尹茱对自己并不算差,特别是尹湄被锁在太子新建造的千狼行宫时,尹茱大着胆子去看过她,为她送了些徽州的酥饼和小食,为她哭得真心实意,为了见自己一面,还差点被行宫里饲养的狼咬死。

尹洪玉说了些团圆话,方氏强颜欢笑,一家子团圆饭吃得并不很有“团圆”的气氛。

尹茱光顾着吃菜,尹兴则心不在焉,频频看尹湄面前的杯子,见她一口未动,便不由自主的开始焦躁地抖腿。

好在后来尹洪玉开口,尹湄才喝了茶,吃了两口菜。尹兴看到她咽下了那茶水,瞬间松了口气。

一桌菜没动几口,这顿饭便结束了,属尹茱吃得最多,其他人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尹茱打着饱嗝喝着热茶,说,“哥,你不是说要带尹湄姐姐去赏灯吗?我也想去。”

“你去年不是去过了!”尹兴不耐烦地说, “你尹湄姐姐还没去过呢。”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听人说,今年的花灯特别多,还有白象灯、螃蟹灯……”尹茱满眼期待。

“你不许去。“尹洪玉终究还是发话了,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尹湄,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尹湄,你跟尹兴去逛灯市吧。”

尹湄轻轻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发寒。

刚刚那茶她根本没有咽下去,两口菜也都悄悄吐了,此时却装作有些困倦的模样,眼眸慵懒半睁着。

尹兴见状以为药效起作用了,赶紧说,“快走,一会儿迟了看不着烟花了。”

尹湄被他拽着往马车走,尹茱眼巴巴看着,有些委屈得扯了扯方氏的袖子。

方氏看着尹湄走远,这才发作,骂道,“尹洪玉!你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瞧那小小年纪就一脸低眉顺目的******子样,怕不是刚来京城便要去灯市上勾男人去!”

“你住口!”尹洪玉想到尹兴和太子间那些麻烦事情,正满心烦闷,“你懂个屁!”

花灯初上,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枝头,分外皎洁好看。

元宵的街市分外热闹,街道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各色花灯挂满了整整一条街,据说皇帝也最爱看这元宵节的花灯,最爱在这种时候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尹湄坐在车里已经感觉到了车外的热闹,可做戏做全套,她不能睁眼,只靠在车厢的里头,闭着眼睛呼吸绵长,跟睡着了一个模样。

尹兴紧张的搓着手,时不时看尹湄一眼,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才安心。

走到半路,尹湄听到尹兴对自己说,“妹子,我也是没办法,把柄在别人手里……再说了,谁让你娘那画像落到太子手里了呢。”

尹湄一动不动,沉沉闭着眼。

“不过,哥也是为你好,你长得再美,到底也是商户之女,跟了太子也算不亏。”

马车来到一僻静处,戛然而止。

远处的热闹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尹湄浑身发凉,她也是在赌,赌那太子跟梦中一样,在尹兴走后不久才到。

不一会儿,尹湄听到尹兴掀开车帘跳出去的声音,她立刻睁开眼睛,小心的掀开车帘的一个角往外看。

尹兴已经走远,马夫也不见了,不远处传来阵阵车马声,那些马脚步整齐,听起来颇有些气势,尹湄一听便猜测,那定是太子的人马。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不敢再犹豫,立刻起身卷起裙角,悄无声息地溜下车,朝着黑暗中跑去。

不久后,那些车马来到尹家孤零零地马车跟前,车厢里的男人轻轻挑开帘子,薄唇微启,声音如松石碧玉般低沉,“苍松,去看看那马车。”

他车边跟着的随从苍松微微一怔,忽然看别人家马车车厢?沈大人什么考虑?

不过他跟随大人已久,再奇怪的事情也做过,苍松立刻应声,飞快跳下马来,迅速来到尹家的马车前,说了句,“失礼了。”

马车车帘被挑起,苍松已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却见里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苍松虽然搞不懂究竟为什么要看车厢,一脸的莫名,却还是回到马车前,抱拳如实道,“沈大人,车厢里什么人也没有。”

车厢里安静片刻后,苍松只听里头的男人声音沉静,听不清什么情绪,“去寻皇上。”

“是。”

尹湄不敢走远,也不敢距离灯市太近,她寻到一处老树,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干下有一处树洞,正好适合藏人。

尹湄见四下无人,立刻躲了进去,树干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霉味,潮湿的苔藓黏在她价值千金的云锦之上,可她根本不敢露头,只敢悄悄透过树干的缝隙往外看。

外头车马声喧闹声四起,谁知道哪个是那位可怖的太子?

不知过了多久,尹湄的脚已经麻了。今日天气虽然不错,可夜晚着实是有些冷,尹湄越是不动越是止不住的哆嗦,她努力的搓着胳膊取暖,却是杯水车薪,没有多少作用。

快了。

尹湄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看外头。

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很快便要开始满城抓刺客,她记得刺客是在灯市的正街被御林军统领生擒,她躲在此处,应该算安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是忽然间,周围猛然响起了“抓刺客!”的声音,尹湄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仿佛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可怖的梦境。

梦境之中她是在尹家马车里听到的这阵喊声,那时候太子正在对她用强。

她哭着喊着挣扎着,满心的绝望和恐惧,可没有一个人能来救她。

太子的手将她的嘴死死捂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话,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想让外面的人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吗?美人儿?”

尹湄气息颤抖,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胳膊,眼眶有些泛红。

从到了京城开始,她便一直努力镇定下来,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表现地自然一些。

直到现在,在这个空气冰冷,万籁俱寂的元宵节夜晚,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很害怕。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尹湄气息一僵,立刻用冰冷的手捂住口鼻,一动也不敢动。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走来,他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可他手中抓着一把长而锋利的匕首,还用黑布蒙着面。

尹湄几乎要呼吸停止,这人……分明就是那个刺客!

他为什么会来这块地方,明明梦中,御林军统帅明明是在闹市捉到的他!

吴文敬眼色阴狠,骂骂咧咧,一抬头便看到了尹湄所在的这棵大树。他被那姓沈的割断了左脚的脚筋,如今已经施展不了轻功,而且他流了太多的血,若是继续走,他会直接晕过去失去意识。

不如就去那树下躲一躲。

尹湄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此时却已经没办法离开。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官兵,火光冲天而起,那是官兵手持的火把,在那蒙面男子即将躲进大树里的时候,一双手蓦地伸出,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后衣领子。

尹湄吓得呜咽了一声,外头的人似乎一僵,吴文敬立刻转身反向用匕首朝着那人刺去,那男人闷哼一声,反手捏住他持匕首的手腕,只听到一声极恐怖的“咔哒”声,那是手腕骨头被生生扭碎的声音。

尹湄几乎要吓得晕过去,她哆哆嗦嗦的躲在树干里头,死死捂着嘴巴,一声也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被扭断了双手的骨头,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吴文敬半死不活的晕过去,苍松这才带着人赶来,看到吴文敬被沈大人如破布一般的扔在一边,这才发现沈大人的手臂竟然被划破了,深深地一处刀伤,血染湿了他的公服,看起来异常可怖。

“沈大人,他竟然能伤您?”苍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云疏却没有理他,他上前两步,来到树干的侧面。

树干的侧面有一处树洞,树洞里躲着一个女子,她头发微乱,发钗半坠,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正用胳膊环抱着自己躲在树洞里,可怜兮兮,像是躲避狼群的某种兔子。

远处有元宵灯会的烟花“砰啪“地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夜空。

尹湄眼中泪水模糊,她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酸涩的泪,缓缓抬头。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官靴,然后是修长俊逸的身子,染了不知谁的血的公服,最后是……一张精雕细刻、精致无比的脸。

然后她撞进了一双如墨石一般黑夜般的眼睛,那里头仿若深潭万丈,永远也探不明他的情绪,这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梦中的那双眼睛。

第四章 (捉虫)

尹湄经商以来,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有人将“出尘”和“入世”二词融汇得如此完美。面前的男人肤色略白,五官清晰深邃,眉眼如同画出来的一般,风姿特秀,好看得让人无可指摘。

他浅浅略过她的脸颊,清清淡淡的一眼,仿佛树洞里蹲着的只是一块石头似的。

“苍松,把她弄出来。”

“是,沈大人。”苍松看到树洞里的女子时,惊异不已,他没想到这儿还能躲着人,还是个长得似乎很不错,却看起来十分狼狈的姑娘。

尹湄立刻开头道,“不,不必劳烦大人,民女自己可以……”

她闷声掉眼泪许久没有出声,声音有些半哑,却又软到了骨子里,让人听着心中松软,不自觉地想要帮她的忙。

苍松见她身子依旧在微微颤抖,出来的动作十分无力,看起来像是受惊颇重的模样,一时间心中一动,忽然就想要殷勤一下。

“没关系的,姑娘,举手之劳。”苍松说着便要伸手捉她玉白的手腕,可他手还未触到那柔软的皮肤,却猛然被身旁的沈云疏拦住了。

“你去押送吴文敬。”沈云疏忽然说,声音在这元宵佳节的夜色中透着股森凉。

“是。”苍松立刻紧绷神经,麻利地干活去了。

周围没剩什么人,独沈云疏站在大树前。

尹湄挣扎着从树干中爬出来,沈云疏便看着她爬,没有伸手或是要帮她的意思。

尹湄被他的目光扫着,耳根微红,动作七零八乱,狼狈不堪,连头上的簪子掉了也没发现。

出来以后,她稍稍整了整衣裳,朝着面前的沈大人福了福身子,尹湄眼眸低垂正好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血滴在地上。她忍不住抬头一看,却见他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已经很严重了,再不及时处理,恐怕日后要受些苦。

可面前这人就跟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似的,面色如常。

一看到这伤口,尹湄便想起刚刚那位刺客被他活活扭断筋骨的场景,心中一哆嗦,一时间小脸煞白,恨不得立刻原地逃走。

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说,“您……您的伤……”

“嗯。”沈云疏语焉不详地发出个鼻音,便没有再说话。

尹湄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她飞快行了个礼,“今日谢谢大人,民……民女告退。”

尹湄说完,不等沈云疏说什么,便转身快步离开,跟躲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根本不敢在此人面前再多逗留。她觉得自己再逗留一会儿,自己魂儿都快要吓得飞走了。

沈云疏抬眸看着她的身影远去,低声对身边的属下道, “差人跟着,看着她回家,确认平安无事。”

“是。”

半晌,沈云疏俯下身子,捡起地上遗落下的银簪,放入袖口中。

他眸色深沉,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绽放着的烟花,驻足停了片刻,便离开了此处。

……

五彩的烟花之下,尹湄一路就跟有追兵似的用最快的速度走,还不敢距离人群太近,一路提心吊胆鬼鬼祟祟的来到尹家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梦中她独自走过这条路,她依旧记得怎么走,可印象中,当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时,总有些在街上游荡的醉鬼和浪荡子弟凑上来,可是这次竟然连一个都没有?

是她运气太好了吗?

尹湄这念头一闪而过便没有再多想,她已经无力去想其他事情,毕竟接下来她还要许多戏要演。

门房听到尹湄敲门声后立刻开了门,看到她一身泥污,狼狈不堪,头发散乱的模样,惊愕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姐这是被人打劫了吗?

“尹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尹兴少爷呢?”

尹湄鼻头一酸,眼泪适时的流出眼眶,她委屈地摇了摇头,像是说不出话来,进了门便哭着往里走。

尹洪玉闻讯而来,见尹兴不在,尹湄却回来了,上来便劈头盖脸的问怎么回事。

尹湄啜泣皱眉,酝酿好了情绪,委屈地说,“我与哥哥一同乘车去灯市,但是我在路上不慎睡着,醒来一看,哥哥和马夫都不见了。我十分着急,四处寻找,遍寻不着尹兴哥哥,刚好灯市上出了什么刺客,到处都是御林军,夹枪带棒的,我害怕,便一个人跑回来了。 ”

“路上黑,我撞上树干,摔了好几跤,衣裳也坏了。”

尹洪玉听到这经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张口问,“你……没遇到其他什么人?”

尹湄无措地抬头,疑惑问,“其他……什么人?”

看到尹湄这反应,尹洪玉知道完了,尹兴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尹湄垂着头掉眼泪,心中却是结了一层薄冰,凉透了。

果然,这件事情,并不是尹兴一个人设计出来的,她的父亲尹洪玉也掺和在其中,这可真是令人惊喜不已。

元宵佳节的好日子,注定有人无法入眠。

尹洪玉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便是尹兴。

尹兴此时跪在泥土地面上,头顶上烟花绽放美极了,可他的心情却比那被抓的刺客还要糟糕。

尹湄,尹湄!明明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面前的男人磕头,声音都在颤抖,“小的真的把她带来了!她一定是跑了,或者是忽然醒了,是那药,迷药不行……还是她喝的太少,殿下,您……您大发慈悲……”

“慈悲?”男人冷笑。

话音未落,他眼前的男子忽然抬脚,用靴子底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尹兴的脸被踩进了土里,他痛苦地哀嚎,不住的求饶,嘴巴里吃进了灰尘和泥土,鼻尖也渗出血来。

“敢耍我?”太子赵成麟眯起眼睛,浅色的眸子带着几丝危险,直到看到尹兴痛苦翻滚的模样,仿佛才被取悦到了一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眼中也浮现出几分愉悦。

“殿下,小的一心做您的狗,您看我也没必要耍您玩儿是不是,小的……”

“还嘴硬?”

“没有,唔!真的没有,太子殿下 ,您,您再给小的几天时间……”尹兴努力的腾出嘴来说出了几个字,又被赵成麟狠狠地踩进了泥地上,泪水糊了一地。

“哈哈,狗东西。”赵成麟踩累了,看到尹兴泪水泥水糊了满眼,觉得好笑,这才松开了脚,眯眼道,“几天?”

“五天……不,三,三天!”尹兴努力的在脸上挤出笑来,“殿下,莫春楼有几个新到的,苏州来的,特别嫩,您看……”

“看?看什么?”赵成麟声音慵懒,轻轻地瞄了他一眼,“本宫这么好打发?”

尹兴立刻匍匐在地,大声说不敢。

赵成麟瞄了他一眼,觉得没意思,淡淡道,“你妹妹真如那画卷一般?”

“比画卷还美!”尹兴几乎是哭着说的,“小的真不敢骗您,若是太子您不信,不如跟小的回尹家看……”

赵成麟皱起了眉,手指一动。

他身边的跟班立刻动手,扇了尹兴十个巴掌。

太子身边的人哪有简单的,十个巴掌,把尹兴打的脑袋嗡嗡响,鼻血流了一地。

“今日陪你玩这一出也就罢了,还让本宫亲自去瞧?哪只狗叼给你的胆儿?”

尹兴欲哭无泪。

“你自己瞧着办。”赵成麟捏着捏手指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一面捏关节一面懒洋洋说,“今日乏了,回宫吧。”

……

尹湄不知道元宵那晚后头还发生了什么,她那日回房稍稍清洗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尹家已经变了天了 。

尹兴闭门不出,也不知是怎么了,听桃花说,二房那边时常听到“嘤嘤嘤”的哭声,渗人地很,也不知道是尹兴的娘,还是尹兴外头养的外室过来伺候了。

尹湄不管这些,她还有正事要做。

即便尹洪玉不提,她也主动接手了尹家的铺子,她问了管家才知,尹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繁荣之下,已经乱成一团。

不知为何,尹家的运气仿佛一瞬间变得极差,原本商议好的买卖生意做不下去,大宗货品不翼而飞,损失极大。不仅如此,各家店铺的账房和管事陆陆续续的都被其他铺子挖走了,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接手人,那些分铺倒了好几家,其他的也日渐做不下去,有的铺子欠了一屁股债,天天有人上门催债。

尹湄看了账本,也是一团乱麻,这种事情,还是要去铺子里解决才好。

她要了辆马车,让管家和桃花陪着自己去一家首饰铺子。

这家首饰铺子叫月凝轩,名字好听,铺子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尹湄带着面纱走进铺子,铺子里唯一一个愁眉苦脸的小伙计一愣,立马站起身来,兴奋的准备介绍首饰。

而当她身后的刘管家出现,介绍这位是尹家大小姐之后,那伙计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点劲头也没了。

尹湄看他这样,知道恐怕是好些日子没有主顾上门了。

尹湄不着急,坐下柔声问他些情况,然后翻出账本和算盘,噼啪地算了起来。

伙计见她手指灵动,十分熟练,一会儿便把账目对上了,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崇敬之色。

正在此时,月凝轩的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几个壮汉,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眼睛眯起,腰间还挂着把巨大的佩刀。

伙计一见这阵势,吓得立刻缩到刘管家身后,声音哆嗦起来,“糟……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捉虫)

“这些人常来吗?”尹湄轻声问小伙计,伙计摇了摇头,眼中都是惊恐,他畏畏缩缩地说,“只,只来过一次,就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

尹湄皱眉,这才知道这铺子里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惨淡,首饰宝石之物极少。

她原本以为是伙计为了不显招摇故意藏起来了,结果竟是因为如此。

“领头的原是位屠夫,叫何勇,你别看他一身横肉,力气极大,一巴掌就能把柜子拍碎。”伙计小声告诉尹湄。

何勇带着人进了店里头,猛地将那腰间的大刀拍在了一旁的首饰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掌柜呢!”

尹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伙计立刻躲在了管家身后,刘管家看到凶神恶煞的那一群人,两腿也止不住的发软,可他又不能躲在尹湄的身后去,只好挺直了站在最前边,脸色直发白。

桃花也吓得拉着尹湄往后躲。

尹湄知道,这些人明面上冲着铺子来,实际上却是冲着尹家来,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想明白其中道理,她便戴着面纱上前一步,站在何勇的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子,缓声道,“这位壮士,您需要什么首饰?”

何勇看到面前的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愣,挑眉看着她,“你是掌柜?”

“是。”尹湄点头。

她心中如擂鼓,这事她本不该掺和,可她需要银子。

这间铺子是尹家手底下所有铺子当中盈利最多的一间,如果不能保下来,她也不知以后还能怎么办。希望渺茫,可必须要试一试。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这些人还能把她杀了不成。

与此同时,月凝轩对面的凤鸣酒楼上,苍松匆匆忙忙下了楼,找到一楼待命的下属,吩咐了几句,下属连忙应声,转而去安排人手。

店铺内何勇上下端详面前女子,倒是来了兴致。

他本想抢东西走人,可是面前的姑娘一出来,他便无心注意那些首饰,一双眼睛黏在了尹湄的身上。

何勇懒洋洋倚在柜子旁边,见她一双明丽的双眸安静的看着自己,心中痒痒的,他忽然伸出手,想要拽她脸上的面纱,尹湄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手。

何勇见她闪躲,顿时皱眉,“啪”地一声拍桌,“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不知小店是欠了您银子还是得罪了您?”尹湄见他面露不悦,立刻问道,“经营铺子不易,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其他的要求,您可以提。”

“什么要求都行?”何勇和他那帮凶神恶煞的跟班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眼神在尹湄身上刮来刮去,几乎要将她的肉刮下来似的,“不是这家店得罪老子,是尹家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姑娘……”

何勇再次伸出手,尹湄再次后退,可这次退让不及,被何勇抓住了衣裳袖子,她心中一惊,再想躲却来不及,被何勇一把扯到了跟前。

“美人儿,你跟了我,我可以与那大人物美言几句……”

大人物……

尹湄不知道在京城还有什么人能被称之为大人物,听到这三个字,她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了“太子”二字。

如果关于商铺的这些事情都是太子干的……尹湄打了个冷战,经过那个梦,她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太子有几分了解。

按照那人的秉性,如果这些事情都与太子有关,那么尹家的这些商铺发生的倒霉事,应当全部都是太子在耍着尹家玩。

那人就像是只逗弄猎物的捕猎者,在弄死猎物之前,必须要看着猎物哭天抢地,绝望的在他织好的大网里兜兜转转,撞得满身是血,让猎物最后存着一丝希望,然后亲手把希望毁给他们看,最后笑着看着它们死去。

只有这样,那个神经质的太子才会尽兴。

尹湄想到这里已是一身冷汗,直到身后的桃花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她才发现何勇已经将她拽到了跟前,要对她动手动脚。

刘管家也急得团团转,他想要溜出去搬救兵,可还未走出店铺,便被人拦住,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

他年纪大了,被打了一拳登时便站不起来,匍匐在地上哀嚎。

尹湄看着刘管家,心中着急,视线却忽然落到了门外。

只见门外一辆气派的马车缓缓经过,要停未停,看起来像是想要进来,却因店铺里的情况有些游移不定。

尹湄忽然大声喊道,“外头的贵客,请您进来看看首饰!”

马车里的人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掀开帘子,马夫控制着缰绳停下了车,何勇见状一皱眉,认出那车上的王府标志,抓着尹湄的手一松。

尹湄趁机从何勇的身边退了出来,回到桃花身边,桃花吓得不轻,捉住尹湄冰凉的手不肯放,生怕自家小姐又被那人捉了去。

尹湄不认得那马车,可那马车外头镶了银,看起来颇为华贵,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她也是抱有一丝侥幸喊了一声,没想到那车还真停了。

随后,一位华服男子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一身沉香色氅衣,里头是羊皮金沿边挑线的月牙色袄子,看起来雍容华贵至极,他保养的极好,面色如玉,一看便知是贵气的生活养出来的气度。

尹湄看到此人觉得十分眼熟,回忆了片刻,才想起,这人似乎是赵峥玉,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年纪最小的弟弟……瑞王殿下。

尹湄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她记得此人的秉性非常不错,在民间口碑也很好,为人温润平和,极少与人相争。

若是能得了他的帮助……恐怕以后便有了些依仗。

瑞王下了马车之后,缓缓步入店内,开始打量这个奇怪的饰品铺子。

铺子里老的老小的小,剩下的便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他们面对的,显然是一群刀口舔血的道上人,瑞王轻轻看了一眼何勇,何勇赶紧低下了头。

何勇怎会不认识瑞王,他甚至没有想过瑞王竟会亲自下车,如今看来,上头人交代的事情,今日有些难办。

“见过瑞王殿下。”何勇礼数倒是周全,想必也是见过一些世面。

“来买首饰?”瑞王笑了笑,“这么多男子在首饰店里,实在不大好看。”

“呵呵,来随便看看。”何勇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一群粗人,不打扰王爷雅兴。”

“嗯,你们站在此处确实有碍本王挑饰物的兴致。”瑞王说完这话,挥了挥手。

何勇低头为难,他看了一眼瑞王随身带着的侍从,有些无奈。

上头的人虽然并不把瑞王放在眼里,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这帮人,此时却绝对不是瑞王那些侍从的对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勇咬咬牙,带着手下,“走,都跟我回去!”

何勇这帮人一走,瑞王便来到刘管家身边,将他亲自扶了起来。

“老人家,没事吧?”

刘管家被他扶起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道,“瑞王殿下,您真是活佛转世,好人啊,好人啊!”

“你们没事?”瑞王转而看向尹湄。

“多谢殿下及时出手相助。”尹湄感激不已,心中仍旧有些后怕。今日这事,若不是瑞王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如何。

“感激倒不必,举手之劳。”瑞王看了看她的面纱,笑了笑,“这月凝轩本王也算是常客,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民女是尹家大女儿,名为尹湄,一直在徽州,如今只是过来帮忙。”尹湄道。

“尹湄。”瑞王似在细细品着这二字,温声笑道,“好名字,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尹湄垂下头,长睫微颤,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瑞王见她眼眸低垂的模样更显娴静,那轻飘飘的面纱勾勒出她的面容轮廓,巴掌大的脸蛋勾起人的遐想。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些,笑道,“不带本王看看饰品吗?刚才喊得那么大声,可把本王吓了一跳。”

尹湄想起刚刚那声喊,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民女也是刚来,对铺子里的东西了解不多,那边的伙计……”

“很快便是母亲的寿辰,本王想送一件首饰给她,你挑一件。”瑞王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

“我?”尹湄有些愕然。

瑞王看着她瞪圆的眼,忽然附身笑了起来,道,“你倒是有趣的很。”

“……”尹湄悄悄看了眼一旁的其他人,只见伙计躲在柜子后头捂着嘴悄悄地偷看,刘管家十分尴尬的待在一旁不敢乱动,而一旁的桃花,眼中满是自家小姐又被人盯上了的担忧。

她有些无奈,“殿下莫要打趣了。”

瑞王脸上一直带着笑,看着倒是和煦的很,他说,“不如这样,给你几天时间,你帮我挑只镯子。”

“是,殿下。”尹湄福了福身子。

“瑞王府知道在哪儿吗?”瑞王问。

尹湄一愣。

瑞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尹湄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瑞王要走,尹湄便送他到门口。

她刚走到铺子门口,便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头,看向正对面的凤鸣酒楼二楼,那儿雕龙画栋,间或有食客的人影闪过,尹湄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而此时凤鸣酒楼二楼的雅座旁边,苍松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沈大人,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去迟一步,沈大人,瑞王先到了。”

“嗯。”沈云疏手中端着一杯茶,他的目光落在楼下不远处的马车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忽然看到那瑞王上了马车,并且朝尹湄勾了勾手。

沈云疏喝茶的手微微一顿,见楼下尹湄疑惑地靠近马车,那瑞王却冷不丁伸出手,解开了她耳后的面纱。

面纱轻轻飘落,尹湄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赶忙低下头来,耳边有些微红。

瑞王看着她的脸,脸上笑意越发浓,朝她说了什么,尹湄雪白的耳朵更是染上了一层颜色,像是熟透的蜜桃。

此时,苍松只听“啪”的一声细响,沈云疏手中正捏着瓷杯,眼神如寒冰。

苍松莫名心中一紧。

第六章 (捉虫)

沈云疏转过眼来,不再看楼下繁华的街市。

他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苍松眼睁睁看着瓷杯被放下以后碎成了好几片,有一片割破了沈云疏的手指,他却根本没有反应,轻轻地弹了指尖的血水,转眼看向苍松。

苍松脑子“嗡”的一声,浑身顿时紧绷起来,跟了沈大人这么久,苍松极少见他这副模样。

实在是可怕得很。

“继续让人跟着。”沈云疏道。

“是,大人。”苍松立刻应声。

元宵过后,天色一直不好,阴沉沉的。尹湄待在月凝轩查完了账后,便开始替瑞王挑选生辰贺礼。

瑞王与如今的皇帝同父异母,母亲是当今的周太妃,周太妃如今近五十,只生养了独子瑞王,今年二十九。

尹湄很是头疼,她坐在柜前,一个又一个的挑选镯子,将各式花色和大小都挑出来一份,用锦布包好了,放在精雕细琢的木盒子里头。

“瑞王定是故意的。”桃花在一旁陪着尹湄,气鼓鼓地说,“他不告诉你周太妃惯常戴的尺寸,就是为了让你一次次上门,故意要见你。”

尹湄垂着头,细细的看手中的翡翠镯,一面看一面说,“是我特意没问。”

桃花怔住了。

“小……小姐,难道你……“

尹湄没有出声,刘管家和伙计都替她找货去了,店里如今只剩她和桃花,她看着外头沉沉的天色,伸手捂住额头。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梦境一一成真,她必须要想办法避开那样的命运。

那是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而已。蚍蜉撼树,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知道,自己只躲过了元宵节的那一次而已,她近日都在京城,今日能在铺子里遇到瑞王,明日便可能在某处遇到太子。

在被太子发现之前,她必须要找到一个有能力庇护自己的人。

尹湄依旧记得,梦中那是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她无数次的想要寻死,可那畜生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她被锁在暗无天日的行宫之中,那行宫的外头依着太子的喜好,养了一千头狼。

太子让人两天只喂那些狼一顿,那些狼饿得狠了,便咬千狼行宫的宫人来吃,宫人吃完了,便开始自相残杀。

行宫里里外外,没日没夜都是狼嚎声和撕咬声,血腥味浓郁,日日有人打扫,日日飘着新鲜的血味。

尹湄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咬舌自尽过一次,被太子请来的御医耗费无数精力救了回来。

救回来以后,尹湄被那畜生用布块塞住了嘴巴,然后放了一只狼王进门,看着她被狼撕扯下一块肉来,看着她哭叫着疼得晕过去。

太子看得心情极佳,事后告诉她,若是再寻死,便让徽州的舅舅舅母来千狼行宫看看她如今的模样。

顺便给饿狼们喂点新鲜饵料。

尹湄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寻死,度日如年。直到那天,首辅大人沈云疏被邀请来到千狼行宫,见到了尹湄。

梦中的尹湄无声落泪,几日后,行宫内传来了太子被处斩的消息,据说与那位首辅有关。

首辅沈云疏……

尹湄冷不丁想到元宵那晚的自己见到的沈云疏。

那人有着玉石雕刻一般的完美外表,可他轻易扭断人胳膊,满身鲜血如修罗般的模样也依旧印在尹湄的脑海里,他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他的心神。

更何况寻常女子?

尹湄从骨子里怕他。

沈云疏他并非良人,也非她这样的人能够高攀,更何况,经历了那样的梦境,她不敢再与这样危险的人扯上关系。

她只是想……如寻常人家一般,过完这一生而已。

桃花不知尹湄所想,只感觉到尹湄心事重重。来到京城之后的这几日,尹湄再也没有笑过,随时随地都是紧绷着的模样,半点也没有以前的活泼了。

桃花觉得,小姐这样好的人,配王爷是绰绰有余,只是她很奇怪。

依桃花对尹湄的了解,她并不是惯于攀高枝儿的那种女子。

小姐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为了银子吗?

天色愈发暗了,伙计忽然从后门跑回来,急匆匆的告诉尹湄,刚刚那何勇似乎打伤了刘管家的五脏,刘管家与他找货的时候忽然咳出血来,晕了过去,伙计便立刻让马车将他送去医馆了。

“尹小姐,小的帮您叫辆马车吧。”伙计说,“外头忽然下了大雪,您走回去不方便。”

“下雪了?”尹湄有些惊愕。

元宵之后就是立春,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日子,为什么还会下雪?

尹湄打开店铺的门,一股寒风席卷,鹅毛般的大雪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她身上衣裳不算单薄,此时被这冷风一吹,禁不住也打了个寒颤。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尹湄这才想起,梦中也曾有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元宵之夜过后,尹湄未出阁便名声尽毁,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的谈资,人们茶余饭后便拿她的名字来打趣,说她以小博大,也是极有心机。

没有人在乎事实,流言蜚语传入尹湄的耳朵,她整天以泪洗面,还要面对尹兴的劝说。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你何必扭扭捏捏的。做太子殿下的外室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要做他的侧妃?太子殿下现在已经算是看重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尹湄不甘心,收拾东西便准备离开京城。

去哪里都好,只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天公不作美,即将要立春的日子里,竟然天降大雪,尹湄和桃花遍寻不着马车,被困在郊外,很快便被尹家领了回去。

在这之后,尹家便禁了她的足,她去哪儿都要有人看守着,不让她乱跑。

“怎么忽然下这么大的雪?”桃花搂紧了身子,“小姐,天色暗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好。”尹湄点头。

伙计立刻去给尹湄叫马车,可天降大雪,仅有的几辆马车都不出车了,尹湄来时的马车又给了刘管家用,一时间竟然没有车子回去。

“这儿离家也不算远。”冷风吹着尹湄的头发,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和美人尖儿,她说,“大雪一时不会停,我们走回去就好,若是有伞的话,借我一把。”

“这……”伙计犹豫了片刻,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吧。”

尹湄撑了伞离开,没走多远,便再也没法走了。

风大雪大,那伞在桃花和尹湄两个人手里,便如脱缰的野马,动不动便要飞走,桃花一个人抓那伞都抓不住,两个人被一把伞折腾地筋疲力尽不说,风雪也早已沾染了满身都是。

尹湄的睫毛上都落了雪,洁白又晶莹,一开始还缓缓化成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后来便不再融化,积了一层莹白。

“算了。”尹湄喘着气,走了这几步,她已经被那伞折腾的毫无力气,最后还是咬牙将伞收起来,“当拐杖用吧。”

风雪太大,街面上四下无人,空荡荡的。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冻得都开始打哆嗦。

“京城的天气也太奇怪了,好好地说下雪就下雪。”桃花抱怨道,“还是我们徽州好。”

尹湄笑了笑。

她想到梦里自己与桃花那次无望的逃亡,那时的她绝望又恐惧,而此时,她们虽然狼狈,可现状好歹是有了些改善,她再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太阳已经快落山,浓厚的乌云遮住最后一点阳光,天色暗淡下来,尹湄一下子没看清前路,脚一扭,扑倒在了地上。

“小姐!”桃花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她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两人无措的僵持在雪地里,风一吹,尹湄打着哆嗦,摸了摸已经冻得快没知觉的脚。

完了,脚扭了。

正在此时,身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忽然想起了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尹湄转头看去,有些紧张。

桃花却开心的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让这马车带我们一程吧。”

尹湄却皱起了眉头。

这马车里坐得是什么人?若是太子……

那她宁愿爬回尹家。

马车在她们二人的面前缓缓停了下来,与瑞王那辆华贵的马车不同,这辆车颜色暗沉,看起来并不打眼。

马车里钻出一个人来,是个男子,长相算是清秀,看起来也不算起眼,与那车的风格有些相似,往人群里一扔,好半晌都不一定能将他认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男子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夸张的惊愕之色,“这不是树洞里那姑娘么?”

尹湄这才认出来,此人是之前沈云疏身边的人。

那就是说……

尹湄看向车里。

车帘被掀开一半,车里还有个身着玄色衣裳的男人身影。

“姑娘,天这么冷,你们怎么在这街上游荡?”苍松努力地假装疑惑,演得很吃力。

尹湄正犹豫不定,身边的桃花却嘴快道,“我们家姑娘扭了脚,走不动了,天寒地冻,这位好心人,能否捎我们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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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捉虫)

“当然可以。”苍松立刻点头,跳下马车,为她们拿了脚凳。

尹湄觉得奇怪,让两个外人上马车,苍松不用跟那位沈大人说一声吗?

马车里的人并未出声,尹湄也不好说什么,她的脚实在是扭得厉害,一动便钻心地疼,只得被桃花扶着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尹湄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这马车外头看着普通,进来之后才发觉其奢华之处。马车车厢里头十分宽敞,一旁支着暖炉,还有一方花梨木的小茶几,茶几上摆着热茶,此时热气腾腾的飘着雾气,把整个车厢都熏出一种暖融融的茶香味。

茶几的旁边,坐着那位沈大人。

沈云疏甚至没有抬眸看她们,只用指尖轻轻转着手中的瓷杯,那瓷杯是上好的骨瓷,清透白净,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显得十分脆弱。

桃花看到车内的沈云疏,先是一愣,再看到车厢内的规格和摆设,又是一愣,像是猜到了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立刻拘谨起来,轻轻地将尹湄扶到软垫上坐下,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尹湄的身边。

沈云疏放下手中的瓷杯,另拿出两只,斟了两杯茶,苍松会意,端起那茶水,给她们二人一人递了一杯。

“二位姑娘,先喝点茶暖暖身子。”

尹湄接过茶,有些犹豫,可一旁的桃花却已经将茶水喝了下去,脸蛋儿一下子红润了些。

沈云疏抬头看了她一眼,尹湄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这才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透过唇舌一路暖到了肚子里,那茶香清淡,带着些许的苦涩,可入口久了,却觉得有丝丝清甜。

这是上好的太平猴魁。

刚进车厢,二人都是满身的雪,尹湄睫毛上的雪甚至冻成了小冰珠子,一颗颗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进了马车之后,那小冰珠子迅速融化,她头顶上的雪花片也凝成了水珠,一时间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稍稍一动便有水滴在车厢的地面上。

沈云疏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挂满了露珠一般的睫毛,抬眸看向一旁的苍松。

苍松看了眼狼狈的主仆二人,立刻会意,从一旁的小匣子里拿出两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尹湄和桃花。

“二位姑娘莫要嫌弃,这帕子是干净的。”苍松说。

“谢谢您。”尹湄接过帕子,又朝着沈云疏颔首感激道,“谢谢沈大人。”

尹湄身上的雪化了,渗透进衣裳,乌黑的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被帕子擦过以后没有全干,发丝反而显得有些乱,半干半湿的模样衬着她清澈的眸子,仿佛一只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幼崽。

“不必。”沈云疏终于淡淡开了口。

桃花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云疏,又看向自家小姐,有些疑惑起来……他们认识?

尹湄听到“不必”二字,脑子里冒出了一些不妙的场景——梦里那太子要将自己送给沈云疏的时候,他的回话也是这样一句冰冰凉凉的“不必”二字。

尹湄登时身子一僵,低下头不语。

沈云疏看到了她的反应,眉头稍动,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马车里安静地吓人,尹湄不敢乱动,可是她的脚疼得厉害,刚刚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刚好将脚放在了不舒服的位置。

她艰难地动了动,将伤脚从一边搬到了另一边。

沈云疏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细瘦的脚踝。

尹湄的脚很秀气,她今日穿着缎子白绫高底鞋,鞋袜都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湿,透出她脚踝的轮廓,细瘦的脚踝有一处高高的肿起,一看便知道扭得很严重。

“你的脚,回去不要浸热水。”沈云疏忽然开口。

尹湄惊愕地看向他,两人视线冷不丁地撞在一起,尹湄只觉得浑身上下登时被他浓墨般的眼神一下刺穿一般,她立刻垂下了脑袋,不敢再与他对视。

“谢谢大人提醒。”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苍松干咳了两声,其他几人都是一声不吭,苍松无力地扶了扶额头,这种尴尬的场面实在是让他很难受,他干脆掀开车帘坐了出去,坐在了车夫的旁边。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尹家大门口,桃花和尹湄都是在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车。

“今日谢谢沈大人帮忙。”尹湄下了车,认真地对沈云疏说,“日后沈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小女子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沈云疏对上她认真清澈的眼,这次没有再说“不必”,反而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手,自己注意。”

尹湄微微一怔,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僵硬,特别是手指的各个关节的地方尤其红肿,还有一些地方被磨破了皮,流了些血又结了痂。

若再不涂些膏药,她这手便要生冻疮了。

沈云疏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不等尹湄再说话,苍松此时已经放下了车帘,尹湄和桃花目送着马车远去,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大雪如鹅毛般飘洒而下,马车越行越远,速度飞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尹湄忽然想起,刚刚自己在车上的时候,这马车慢慢悠悠,似乎没有行驶地这般快?

第二日,尹湄很晚才起。

也许是昨日太累,又或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昨夜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睁眼醒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尹家最近似乎没有精力管她死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尹兴身上,听说尹兴不知怎么的破了相,叫了大夫好一番诊治,这才有了恢复相貌的希望。

尹湄坐起身,桃花正好敲门进来,怀中抱着几样东西。

“小姐,刚刚有人送东西给你。”桃花将手中的东西摆在她的面前,“你瞧瞧?“

“谁送的?”尹湄皱眉问。

“是那位沈大人!”桃花笑了笑,继续说,“——身边跟着的那位苍松公子送的。”

“他人呢?”尹湄问。

“丢下东西就走了,说是给小姐的。”桃花拿起其中一样,“这一瓶是护手的膏药,这一瓶是治扭伤的,他说了,这药膏是活血化瘀的,等脚踝处成了淤血状再用。”

尹湄打开那小罐子闻了闻,护手的那瓶味道清清淡淡,夹带着一丝凉意,而活血化瘀的那瓶闻起来却稍稍有些刺鼻,不过距离远一些闻着就变成了清新的药香味。

这些药膏除了皇室贵族和高门显贵,寻常人家根本无法享用。

尹湄将药膏放在一边,拿起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个十分精致的小铜制器件,手掌大小,上面雕刻了祥云纹,工艺细致非常。

“手炉?”尹湄疑惑地看着桃花,“怎么会有这个?”

“啊,这个啊。”桃花凑近说,“苍松公子说了,他们大男人得了这个根本没用,看我们女子畏寒,便拿来送你了。”

“这怎么行。”尹湄皱眉,“这东西十分精巧,十分贵重,无功不受禄,收了这些东西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小姐……”桃花见她面色严肃,有些犹豫地说,“我……是不是不该收这些?”

尹湄见她失落,不忍斥责,便安抚道,“罢了,既然收了,那便留着吧,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回去便是了。”

“小姐,这些东西真的很不错,苍松公子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他不像别人似的,对我颐指气使,跟我客客气气地笑着说话呢!”桃花努力的替苍松说话,“他能图我们什么呢,也是好心罢了。”

“好心?”尹湄倒是没这么想过,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便不怎么敢相信京城的人,如今看来,沈大人、苍松,他们能图自己什么呢?

钱财?可他一辆马车便抵了许多平凡人家的全部家产。

美色吗?可沈云疏几乎都懒得看自己,对她也从没有流露出什么图谋。

而且在那梦中,太子即便要将尹湄送给他,他也冷冷拒绝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确实是不近女色,其他女子尹湄不清楚,反正对自己,这位沈大人应当是没有起什么心思 。

想到这里,尹湄除了“好心”这个答案之外,再也寻不到其他沈云疏和苍松这么做的理由。

兴许,只是看她们二人在风雪中十分可怜,一时兴起帮个忙罢了。

想到这里,尹湄忽然没了什么心理负担,她先用了那瓶护手的膏药,那药膏有丝丝清凉之意,涂抹在手上,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只在她的手上留了些余香。

“你也试试。”尹湄心情无来由的好了些,挖了一小块药膏,涂在桃花的手上。

雪下了几日,尹湄和桃花便呆在尹家闭门不出。

有了那个小手炉以后,尹湄觉得日常身子都变得暖和了许多,她与桃花交换着用那手炉,舒服地直叹气。

这手炉相当好用,与那些普通手炉不同,这小手炉一点也不烫手,也不容易发凉,笼在袖子里正好合适,让人根本不想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

“原以为尹家已经够奢华,没想到那些达官贵人显赫权臣身边更是有这些想也想不到的好东西。”桃花感叹道,“随手送的手炉就这么好用,也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什么其他宝贝。”

尹湄笑了笑。

几天后,雪停了。

月凝轩的镯子终于备好,刘管家在医馆医治了几日,也休养得差不多了。

尹湄让刘管家在家歇着,自己从家中要了辆马车,带着桃花一起去瑞王府送镯子。

瑞王府距离尹家很远,要横跨半个京城,尹湄小心翼翼的抱着匣子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这才来到瑞王府的门前。

瑞王府门前的守卫看到她,没有问她的身份,便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尹姑娘,请。”

尹湄一惊,知道瑞王恐怕是特地提前打了招呼,心中有些微妙。

她跟着侍从一路走过假山湖水,花园小径,最后才来到一处僻静的亭台,亭台之中,摆着汉白玉的桌凳,瑞王赵峥玉便坐在此处,眼带笑意的看着尹湄。

尹湄走到瑞王跟前,顺势往外看才发现,这儿地势颇高,可以看到刚刚她一路走来的许多处地方。

尹湄心中异样,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将匣子放在瑞王的面前,柔声道,“殿下,民女愚钝,忘了问清楚太妃娘娘合适的尺寸,只能用愚钝的法子,将各种样式花色的镯子都带了一些,供太妃娘娘和殿下挑选。”

“还请端王看看,这些镯子可符合您的心意。”

端王没有回应她,反而是屏退了众人,让她单独在自己身边坐下。

“殿下抬举,民女不敢坐。”尹湄颔首站在一旁。

二人单独在小亭中,一站一坐,端王静静地描摹着她清绝的眉眼,脸上笑意越发深了,“本王看你并没有什么不敢的。”

第八章 (捉虫)

“尹姑娘那日在铺子里看起来颇有些胆色,怎么如今单独在本王面前,却这般拘谨了。”

尹湄垂眸不语。

端王为她斟了一杯茶,“只是想邀你品茶罢了。”

一时间茶香四溢,亭子里飘散着茉莉花香。

尹湄捏着杯子,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端王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

“这是极好的香茶,你试试。”

尹湄不好再推辞,便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浓郁的香气冲入口鼻,刹那间的甜意涌上舌尖,可一口茶下去,却有些腻,回味起来,还有些苦丝丝的味道。

尹湄不由得想起了那天风雪夜在马车上喝的茶。

先苦,后甜。

那回甘的滋味,才有些醉人。

“如何?”瑞王见她喝了一口茶后便有些愣神,不由笑道,“怎么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尹湄回过神来,低头应声,“瑞王殿下这儿的茶定是最好的。”

“尹姑娘谬赞。”瑞王深深看了她一眼,“过来坐,为本王细说说这些首饰。”

瑞王终于打开了其中一个首饰盒,拿出一只镯子,在手中翻转,仔细看了看。

尹湄这才在他身边缓缓坐下。

她刻意与瑞王保持着距离,可是瑞王却能闻到她身上悠悠传来的,刚刚香茶的香气,还有淡淡的一丝……清幽的芬芳。

瑞王喉结微动,看着她跟自己认真介绍这枚镯子。

只听她声音软糯,“这是素面镯,无雕刻,镯面已经验过了,没有裂痕,这镯子特别在此处……“

尹湄伸出手指,指着镯子上的一处红色,“这一侧有一片红翡,寓意鸿运当头。”

瑞王却不再看镯子,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尹湄听他没有反应,便抬头看他,却见他并没有看镯子,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瑞王捏着红翡镯子的手忽然一动,就近握住了尹湄的手。

尹湄吓得立刻站起身,躲到了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到了极远的地方。

她没有想到,瑞王竟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

瑞王见她反应这样激烈,似乎觉得有趣。

“听闻尹家近日遇到些麻烦。”瑞王若有所指,“本王让人去查过,似乎有人在故意搅乱尹家的生意。”

“瑞王殿下慧眼。”尹湄猜到了他准备说什么,心中一紧。

瑞王看了看她,笑道,“本王会让人去查清楚,在那之前,若是有什么麻烦事,你可以去找皇铺帮忙。”

“皇铺?”尹湄讶然。

“皇兄之前已经将京城中的皇铺交予本王。”瑞王略微抬头,温和道,“皇铺掌管了京城乃至整个华朝的重要货品,你应当知道皇铺在京城的地位如何。”

“民女明白。”尹湄垂眸道。

“本王会让他们照顾你一些。”瑞王道,“日后有什么难处,便去他们那儿,报本王的名字……赵峥玉。”

尹湄睫毛微颤,感觉瑞王站起身,缓缓地来到了自己跟前。

尹湄呼吸不畅,想要后退,努力忍住了,“殿下大恩……”

“你准备……用什么还?”瑞王伸手,欲抚摸她粉色的耳垂,可他的手抬起,正要碰到她的时候,尹湄却后退一步,朝他跪了下来。

“殿下,民女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身算账的本事,若是您不嫌弃……”

“你知道本王指的是什么。”瑞王看着她微微瑟缩的身子,眸光仍旧柔和,“尹湄……”

“王爷!”一旁忽然有小厮闯了进来,“王爷!”

瑞王的话被忽然打断,眼中涌现出几分恼怒,“没看到本王有要事……”

“王爷,皇上口谕,让您立刻面圣。”小厮战战兢兢地说。

“现在?”瑞王有些疑惑。已过晌午,他也极少牵扯朝中的事务,今日也不是什么团圆佳节,皇兄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他低头看了跪着的尹湄一眼,声音不咸不淡,“你在王府不要离开,等本王回来。”

尹湄僵硬不动。

瑞王说完这番话便急匆匆走了,留下尹湄一个人在小亭中,她缓缓站起身,看向瑞王府的大花园,心中一团乱麻。

瑞王抵达皇宫之后,便被引到皇帝所在的御书房处。

“皇兄急召臣弟前来,有何吩咐?”瑞王走进御书房,却发现御书房中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只往那一站,便是品貌不凡,如松如鹤,令人无法忽视。

“沈大人也在?”瑞王笑着朝他拱手。

沈云疏简单的回了个礼。

“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皇上看了一眼瑞王,从一旁翻出一个账簿来,“这是锦衣卫抄写的皇铺账本,你看看?”

瑞王脸上笑容微微一僵,接过账本看了看,发觉上头的账目许多地方都极为粗略,一看便知道是有人做了些手脚。

他知道事情不妙,赶忙说,“皇兄,就快到母妃寿辰,臣弟近日都在张罗此事,一时无暇分心,臣弟回去立刻彻查此事,把账目弄清楚,看究竟是谁人做的手脚。”

“不必了。”皇帝的年纪比他大了不少,眉眼之处皱纹如金鱼尾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既然忙着周太妃的寿辰,便不要再管这些杂事了,皇铺说到底是件麻烦事,银子不多,问题不少。”

“皇兄……”瑞王微微一愣,有些愕然。

“剩下的事你便不必管了,皇铺的印章还在你府上吧?”皇帝看了沈云疏一眼,“矜严,你受累跟瑞王去一趟。”

“臣遵旨。”沈云疏领命。

瑞王连辩解的话都没说,便已经要将皇铺的印章交给沈云疏,不是日后交,不是明天交,而是现在就要交出去。

瑞王不是没想过皇兄要将皇铺的权利收回,只是没想到这样突然。

而且这位沈大人……

皇兄竟直呼他的表字,竟是比对待他这亲兄弟还要亲近。

天子近臣,权势滔天,不可小觑。

瑞王无话可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想到府上的尹湄,更觉窝囊不已,所以离开皇上御书房单独面对沈大人的时候,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大人大才,不仅要操心国事,还要操心这些账本。”瑞王难得收敛了那一身柔和,冷嘲热讽道。

“分内之事。”沈云疏淡淡颔首。

听到这四个字,瑞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是啊,首辅首辅,皇上的辅臣,皇铺可不就是分内之事吗?好一个分内之事!

瑞王气的一撩衣摆,快速上了马车,“回府!”

沈云疏冷冷看了他的马车一眼,上了自己的车,问苍松,“她出瑞王府了吗?”

“还未。”苍松今日亲自赶车,“尹姑娘被留在了王府。”

沈云疏眸色冰冷,坐上车,“跟上瑞王。 ”

马车一前一后抵达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即将天黑。

尹湄被人引到了偏厅等待,她面前摆着水果和精致的糕点,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那名贵的香茶更是再也没碰过,摆在那里变成了冰凉的一杯。

她一直在考虑瑞王说的事,如果真有皇铺作为靠山,那尹家的生意便有了希望,她也能挣到一些钱,尹家也不必像梦中一样,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可是……真的要答应他吗?

尹湄使劲的捏着自己的手指,心中纠结成一团乱絮。

该怎么办?

尹湄心中觉得这样的决定并不难,利益好坏通通都摆在了面前,只要她狠下心,很多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她却发现,这个决定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做。

尹湄一个人沉思了许久,依旧想不出个答案来,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尹湄站起身,放下手中冰凉的茶杯,一抬眸,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沈云疏。

沈云疏竟与瑞王一道过来了。

尹湄没想到在此也能碰到沈云疏,她立刻站起身行礼。

沈云疏身量比瑞王还高一些,二人站在一起,相貌比较尤其的鲜明。

也许京城就没有比沈云疏长得更好的人了,尹湄默默想着,她原本觉得瑞王长得也算清秀,怎么现在一看……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眼神,沈云疏扫了她一眼,被他那冰冰凉凉地眸光一刺,尹湄便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想远了,赶紧低下头,站在一旁。

“尹湄,你先回去吧,镯子的事情,本王改日再找你。”瑞王说。

尹湄立刻行了礼告退,从沈云疏身边走过,沈云疏眼眸微动,垂眸看向她的脚踝。

她走得慢,似乎在极力掩饰,走路的姿势却仍旧有些别扭。

沈云疏眼眸一转,看向瑞王。

瑞王立刻说,“月凝轩掌柜,送镯子来。”

沈云疏颔首,并未多言。

尹湄加快脚步,快速离开,走出门后长舒了一口气。

桃花也在其他地方等候她多时,满脸的担忧,那脸色就像生怕瑞王把她吃了似的,捉着她的手便问这问那。

桃花扶着她上了马车,听尹湄说了经过之后,皱眉道,“我今日等小姐时,跟王府的丫鬟们混熟了,听说瑞王有一位侍妾,就在这府上,醋意大得很,听说瑞王对你上心,正在院子里发脾气呢。”

“侍妾?”尹湄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她只知瑞王至今并未婚娶,正妃侧妃位置都空着,却没想到还有侍妾的存在。

她淡漠地垂下头,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是啊,高门大户,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得很?瑞王爷已经二十九岁,后院住个侍妾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

桃花忽然神秘兮兮起来,“小姐,我跟王府的丫鬟聊了一下午,把全京城的男人都聊了一遍,沈大人真的是全京城最奇怪的男子。”

“是吗?”尹湄心中升起了好奇。

她也确实觉得沈云疏奇怪,可是从未想过其他人怎么看他,尹湄拽了拽桃花的手指,“说说看?”

“沈大人过了婚配的年纪,听说当年他连中三元,皇上要替他赐婚,都被他拒绝了。”桃花来劲了。

“而且听闻沈大人能力绝佳,年纪轻轻一路平步青云,解决了无数皇上头疼的国事,皇上极偏宠他,所以即便他频频拒婚,皇上也拿他没办法,照样让他稳稳地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京城的女子们都说,沈云疏大人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想娶谁就能娶谁,却谁都不想娶的怪人。”

尹湄心中觉得有趣。

“然后就是他不近女色的事迹了。”桃花说,“听闻去年西域来进贡,送了三十多位西域美人儿,皇上想逗逗沈大人,便把他和十个西域美人儿关在了一处,想看看沈大人会如何行事。”

“十个?”尹湄惊愕,“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说,推进门之后,一地晕倒的美人儿,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沈大人面色如常,身上一点脂粉味儿也没有,坐在桌前写了封告假书,十天没有上朝,把皇上急得亲自上门请他回去。”

倒像是他做出来的事,尹湄心想。

“怪就怪在,即便如此,京城还是有大把的女子想要嫁给他,听闻就连秦太师的女儿也十分喜欢他。”桃花瞥了瞥嘴说,“她们难道都不担心他是断袖吗?”

尹湄低头笑了起来。

马车到了尹府,尹湄的脚仍有些疼,她被桃花扶着下了车,缓缓往里头走的时候,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往后一转头。

什么人也没有。

街道空荡荡的,可尹湄莫名便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小姐,怎么了?”桃花问道。

“没什么,有些冷,快些进屋吧。”

而此时不远处的银铺楼上,何勇指着门口那消失的人影,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那天在月凝轩遇到的,就是这女子。”

第九章 (捉虫)

虽只是远远地一瞥,可那女子脸上的轮廓和艳丽的五官已经印在了赵成麟的眼睛里。

他仰着头,眯着眼看着对面尹家的大门缓缓关上,鼻子里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嘴边漾起一丝笑意。

“尹兴这条蠢狗,这次倒是真没有说谎。”赵成麟懒洋洋地倚着窗户,打量面前的何勇。

何勇一身横肉,不怒自威的面相,在赵成麟的面前也变得跟只猫似的乖巧,连爪子都不敢露。

“你说,那天是瑞王出手帮的她?”赵成麟拍了拍何勇土豆般的大脑袋,一面拍一面说,“就我那窝囊皇叔?”

“是,没错,就是瑞王殿下。”何勇乖巧地说,“他不知道我们是您的人,只当我们是普通的街痞子。”

“你难道不是普通的街痞子吗?”赵成麟微一挑眉,看似在笑,可他拍何勇脑袋的手蓦然一重。

何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只耳朵里忽然流出些水来,他一抹,发现竟是鲜红的血。

何勇惊叫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只耳朵竟然已经听不见了。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赵成麟,眼珠子都快要吓得蹦出来。

“您……您功夫真好!”何勇不想死,使劲的在脸上扯出笑来,可那笑实在是不大像是笑容,看着比哭还难看。

“随便玩玩。”赵成麟甩了甩手,看着何勇的表情,忽然笑了,“你比那尹兴有意思多了。”

“不过……”赵成麟看向不远处的尹府,“尹兴要感谢他有个不错的妹妹。”

尹湄这次回尹家,恰好在路上遇到了满头纱布的尹兴。

尹湄被他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他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那小模样,脑袋包的几乎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看着怪渗人的。

他的身边是一位满脸忧虑的妇人,那妇人长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与尹兴有几分相似之处,柔柔弱弱地仿佛一棵菟丝花。

尹湄福了福身子,算是见过了这位二房林氏。

林氏她小时候便是见过的,只是细节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舅母说过,当母亲嫁给尹洪玉之后,才知道尹洪玉并不安分,身边早已跟了这位林氏。

尹湄母亲怒急攻心,从这以后才开始生病,身体每况愈下。

而当林氏看到尹湄,忽然怔住了。

太像了。

尹湄与她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这姑娘长得更美。

只是尹湄与她娘相比,看起来似乎更加柔弱顺从些,少了几分清高,多了几分入世。

也许是在徽州从商几年的缘故,尹湄看似娇柔可欺,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深闺姑娘所没有的气度。

林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尹兴却朝着尹湄冲了过来,张口便问,“你元宵晚上去哪了!”

“我与爹爹说过了。”尹湄见他气的触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哥哥才是,丢下我不知道去了哪里,以后我再也不同你出去了。”

尹湄声音柔软,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委屈。

尹兴气不打一处来, 她倒是把话都说了。

尹兴张口想说什么,却发觉身边的林氏捉住了他的手。他这才冷静下来。

尹湄看了林氏一眼,借故身子不适,带着桃花转身走了。

看到尹湄离开,林氏这才轻轻在尹兴耳边说,“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都说了叫你凡是多想想,如今太子不信你,那是没有看到尹湄。她人就在这儿,跑不了,你先稳住她,下次若是太子再有了兴致,你也好做打算。”

尹兴点了点头,感叹道,“还是娘想得周全。”

……

尹湄在店铺奔走了几日,将其他店铺的情况都摸清楚了,除了太子那边捣乱的情况以外,原本尹家这些店铺的账册便已经出了一些问题。

尹家只有尹洪玉一个人管事,尹兴什么也不干,没有人看着铺面,他们家雇佣的掌柜时间长了便开始从中谋私。

这些问题堆积了很长时间,太子那边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要想让这些店铺起死回生,只能一步一步来。

尹湄心中很着急。

到现在为止,盈利的铺子并不多,她忙活了半天,没赚到几个子儿,腿都要跑断了。

也不知道舅舅舅母那边究竟怎么样。

尹湄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差人给徽州送了信,可是信不久后又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说是人去楼空,已经找不到舅母一家人。

听闻这个消息,桃花和尹湄都开心不起来,舅舅舅母对老宅感情颇深,他们选择离开,一定是走投无路。

正在这一天,伤养的差不多的尹兴忽然破天荒的来铺子里找她。

尹湄看着已经拆了纱布的尹兴,只见他脸上的伤已经愈合,还有些疤痕,也渐渐淡了些。

人也恢复如常,浑身带着股吊儿郎当劲。

“忙着呢?”尹兴笑着说。

尹湄一看他的笑便知道麻烦来了,这家伙恐怕又在憋什么坏水。

“挺忙的,哥哥会看账本吗?帮我看几本。”尹湄搬出几本满是灰尘的大账册来,在尹兴的面前拍了拍。

尹兴刚想说话,便吃了一嘴的灰,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的,尹湄却躲得快,拍完了便立刻躲到了一边。

“你,你怎么……”尹兴想发作,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往前一步,道,“京城来了新的戏班子,妹妹想去吗?“

“不想去。”尹湄轻声说。

“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厨子是徽州来的,特色便是徽州菜,你想不想吃?”

“不想吃。”

“尹湄……你怎么这么小气,你看我那天晚上摔得都破了相!“尹兴一直跟在尹湄身边絮絮叨叨。

“爹都说我了,说我不学无术,说我胡闹生事,家里就你最懂事了……请你吃个饭就这么难吗?”

“能别说话了吗?”尹湄正看账呢,被他叨叨得头都大了,用手支着脑袋,无力地说。

尹兴看着她忙自己的,更是委屈,一直在她身旁叨叨,闹得尹湄好脾气都有些要绷不住了。

“你就不能去忙点别的吗?”

店门口忽然光线一暗,一辆马车停在了店铺的门口。

是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人,那人看了看店里,问,“谁是掌柜的?”

“我是。”尹湄赶忙迎了上去。

“我们家主子想要几幅耳坠。”那人硬邦邦地说,“今日就要送去。”

尹湄愣了愣,喊来店里的伙计,挑了几样新到的耳坠,装进了匣子里。

“我去送吧。”尹湄被尹兴弄得十分不耐烦,“尹兴哥哥,你看到了吗?我很忙。”

尹兴无奈的看着她,“那我在店里等你。”

尹湄抱着匣子,上了那人的马车。

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上跑,京城的街道不同于徽州的青石板路,这儿的路平坦宽阔,街道上行人如织,无论何时都异常热闹。

尹湄掀开车帘看窗外。她许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出来送货了,之前在徽州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出门,小地方谁与谁都是认识,平日出去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今日尹兴弄得她烦了,她也就没多想什么,自己只身一人上了马车,现在想来,这样的行为还是鲁莽了些。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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