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不知从何时得来一只喜鹊。

我们看到它时， 他已在寝室里满面笑容地给鸟笼里的喜鹊轻轻地用书扇风。他下课就往寝室走， 去看他的喜鹊 ，跟它说说话 。

李老师那时候给我们的印象就是威严，甚至严厉到像个暴君。 如果有古诗背不出来，伸出手心就是一柳条，打的同学都龇牙咧嘴。 挨打的同学像触电似的，柳条刷过，手心立即缩回，疼得在嘴跟前吹冷气。手心里有一道红杠。 我们不理解李老师的心情。 他正是青春正炽的年龄，可惜生在农村，生在这样的环境。 他一定在严厉体罚我们的时候，获得了某种快感，发泄了某种情愫。

李老师教我们写过散文《柳颂》，里面对柳树极尽赞颂， 而他打我们却是用柳枝，就是我们这里的杨树枝条 。不仅打手心， 还抽屁股。回家洗澡， 大人会发现屁股上有一两道红杠，这时已经不疼了， 忘了李老师的打。 李老师到教室外头杨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枝条， 在教室里刷叶子， 我们在座位上看得胆颤心惊。他 一旦开打，必要把枝条打断才歇手，眼里神情里满是复杂的表情。那时候我们都不懂 ，在讲台两边站着挨打的两拨人，心里一万遍地求菩萨，请李老师快快息怒。

李老师体罚我们还有新花样。 他有时狞笑（确实是这个表情）着想出了新招，叫同学去教室外捡一块砖头来， 让做不出作业的或背不出课文的那个同学手举砖头站在讲台边， 不许放手， 那个同学举了一会 ，坚持不了，一脸哭相苦相的把手放下 又举上，李老师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 。我记得我的同桌陈家福受过此待遇，他那时长得比我健壮，还能坚持把砖头举过头顶，稍微保持两三分钟。如果是我细胳膊细腿 ，只怕举上就放下了。 我那时可能都发奋背会了古诗，没有受到李老师这样的“礼遇”。

李老师喜欢古诗。课文是古诗， 他就说这是重点课文， 他讲得重视，也要我们必背。 他教我们写毛笔字， 自己给我们写字帖， 字帖就是课文中的古诗。我们用白纸折叠套着订成临摹本，都是他教我们的 。他笑眯眯的用订书机给我们订好。 每天写一面字， 写好了交上去， 他看到写得好的字，就用红笔在那个字旁边画个小圆圈圈。 李老师自己的字写得确实帅气 。他还会变换几种字体在黑板上做板书。 我们又怕他，又喜欢上他的课 。

李老师的喜鹊跟他熟了， 就不关在笼子里了。 从寝室到教室， 喜鹊常会寻来。李老师有时正上课，就扭头对喜鹊说一声，别来捣蛋！ 喜鹊还是歇在他的肩膀上， 光着眼看面前的学生， 李老师这时就笑了，温柔地说，等一会去给你吃。我们在底下心里又好笑又心酸，李老师对我们还没对喜鹊好 。

有时候李老师讲课，喜鹊也喳喳叫不停，李老师就半嗔半怒地说，别吵我呀！

有时候喜鹊到处找李老师， 看到他在教室讲台上，招呼不打一声就径直飞进来，直接歇在他的头发上。李老师这时就脖子僵硬，又满脸开笑，翻着眼跟头顶上的喜鹊说话。我们看到李老师笑了才敢笑。

喜鹊不知是什么时候没有的。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李老师的情绪变化 。只是教室寝室 都没看到喜鹊飞了，也不敢问老师。同学们都在打听李老师的喜鹊怎么了。大人们不知道孩子的世界。 没有谁关注一只喜鹊，也没有谁告诉我们 。只是后来听哪个消息灵通的同学说，那喜鹊是被变电站的电打死了。

洲岭小学是三排平房，呈丌字形， 平行两排教室，横着的那栋是食堂和仓库，村里的变电站就在那个拐角。 说是喜鹊自己飞到这里触电死了。 我不太相信， 因为鸟类的脚趾上是有绝缘层的。

我们没有看到 ，也没有听李老师提起 ，只知李老师脾气越来越反复无常，终于演变成他自己的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