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白色的吊扇，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9月份的广州满满当当的热，风扇吹过来一股炙热的风，车间里窗户紧闭，会感觉到昏昏欲睡，似乎要把我窒息。

清冷的车间里空无一人，我很清楚，老李说过不能迟到，昨晚定好闹钟，一大早便起来了，憋闷浑浊的空气，开始害怕自己会窒息而死，那一瞬间很短暂，很微弱。

我坐在流水线上，心里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我穿了一件黑色体恤衫，后背已经湿透，即使开了风扇仍然很热，没有感觉到一丝丝，一缕缕的凉意。

我走到窗户旁边，想打开来，即使开着窗，吹进来也是烈火般热风。一个穿小圆领白色衬衣，球鞋，风格中性的女孩告诉我，窗户不能打开，细菌会跑进来，表情严肃，一张紧绷的脸，没有任何笑容。

7点五十分，大家都咋咋呼呼叽叽喳喳地往车间走过来，不一会车间里热闹起来，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天真无邪，如同幼童般热络地笑起来，心里开出了热闹的花。

小思总是最后一个到车间里，她干干净净，年少青春活力充沛，刚满16周岁，我和她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穿着脏的牛仔裤，裤管卷起，边缘已经磨得起须，没有任何化妆，微微发蓝的眼睛，婴儿蓝，脆弱得好像要化为乌有。

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不想读书，成绩不好，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她父母也觉得好，觉得进厂是很有出息的事情，她们知道只有进厂里打工才是正经工作，其他的都是不好的，这样的念头时时刻刻印在她们的心里，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大山孩子里的光阴又脆弱又美，她们的天空很小，也足够生活。

她足够善良，干起活来也手脚麻利，动作很快，组长叫她小不点，之后所有人都叫她小不点，她笑了笑，普通话有点差，总是夹杂着家乡口音，有时是大家聊天的乐子。

组长是个极其苛刻的中年妇女，她认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超产量生产，在这里，不存在没有目的的人，容不得每个人有一分钟的空档时间，都被组长紧紧安排着。

她有很多绰号，比如:老李，老干妈，老不死……当面都叫她老李。

更苛刻，更容易出错，更要付出耐心，劳累，专注。

小思还年轻，对什么事情都没有畏惧，像个孩子，有时还有一种憨憨的傻气。

老李亦不当她是个孩子，凡事都叫她去，因为小思听话，还不会记仇。

小思蜷缩着身子，有些艰难，她把装好箱的货拉到仓库，因为进仓库的门口是斜坡，她倒倒退退间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没能进去，老李在车间看着她，一脸漠然，她始终没有过去，插着腰，她的火气已经接近沸腾。

小思看到了老李，她有些恐慌，这是第一次，她在心里暗暗地想，这玩意比家里的两桶牛粪还要重，她使劲的蹬地，这一刻似乎要把她窒息。

路过的大叔，帮她推了一把，进去了，他们相视一笑。

小思觉得自己没用，开始害怕会被辞退，她更加积极了。

家里的穷苦给她留下了永生抹不去的伤痕，只要靠劳动能赚到钱的事她都觉得美好，那样的热烈让我难忘。

大部分时间她一个人待着，在车间里也是极少说话，别人说她沉默寡言，她撇了一下嘴说，组长不让说话，在这里，只有小思叫老李组长，她觉得叫老李是不礼貌的事情。

朴素，天真，自然，拙气。

她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生怕说错了些什么，生怕做错了什么，之前的无所畏惧，在所有人看来，那只是初来乍到的懵懂期，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那时，她总是最后一个到车间，她还不懂得规矩，刚出来社会，是这样的，一个阿姨说。

现在的小思，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她不用任何化妆品，也不知道要用，扎个高高的马尾，就往车间里走。

她总是在等，生怕迟到，她没有手机，对于时间没有太多的概念，小思的身上有一种清幽的淡然，这种淡然也许与生俱来，也许是大山给她的。

她是个孤独的孩子，老李习惯性的喜欢骂她一两句，工作做的极好也如此。

老李被领导说了，也会把气撒到小思身上，小思很乖巧，她不顶嘴。

在宿舍里，小思也安安静静的，偶尔看到她眼睛湿润，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家里人，那些波澜壮阔与逼仄疼痛都同时属于她。

她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变得红肿起来，有时会疼痛不已，宿舍的阿姨心疼她，拿药膏给她涂了，看到她眼圈红了，她的眼神一直热烈地看着我。

她最好的时光是现在，每一秒都是自己在认认真真地过。

老李像风一样穿过车间，她找不着小思，以为她偷偷摸摸躲起来偷懒去了，嘴里一顿骂骂咧咧，她去上厕所了，有人告诉她。

小思来这么久了，第一次在上班时间稍稍离开，可能是最近天气干燥，喝水多了，最后会憋不住，在厂里，上班离开岗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即使有重要的事情，也要通过批准才可以去的，哪怕是拉撒这种平常小事。

小思慌乱地跑过来，然后安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她看到了老李脸上面目全非的表情，唯唯诺诺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笑笑地看她，表示让她放心。

老李拿出罚款单让小思签字，小思不明白，她看着老李，上班私自离开岗位，罚50块钱，你签字就是了，老李声音极大，眼神泛白。

所有人都看向了老李，老李死死地盯着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快速地躲闪了。

那是小思第一次被罚钱，她以前不知道，她的神情恍惚，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用余光瞄了一眼老李，便快速地收回来了。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伤心的表情，只是更加害怕老李了。

小思时常不在线上做事，没有固定的岗位，一会老李叫她去洗瓶子，一会叫她去拉货，或者扫地，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很久之后，她又多了一个称呼，打杂小妹。

老李是个着急的人，时常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不得人心，有人投诉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好像不自知。

也许慢慢的我就改了，老李那天说了一堆以前没有说过的话，可能是良心发现了吧，线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她不再让小思去干重的活，慢慢的真的改了许多，有余裕的时间会在线上聊几句，高兴了会打趣小思。

小思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的生活没有尽头，她说，她会一直在厂里做到18岁，也许可能更久。

作者：嘧子

來源：简书